月儿徘徊于天空,启明星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闪耀,初夏的清晨和风习习。
京城崇文门外的通惠河码头樯桅如林,千帆竞泊。
码头边沿街设置的集市更是车马继踵、商贩比肩,一派繁忙景象。
熙来攘往的商贩中“芙蓉饭庄”老板娘袁咚咚既不盯摊,也不喊菜,只是倚着码头边的石柱,半眯着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注视着河面。
忽然,她双眼大张,那奇异的目光宛如流彩般与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交相辉映。
“天海哥,他来了!”她欣喜地对立在身边的掌柜洪天海说。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拉着一车时鲜蔬菜的粗壮男人东张西望地问。
“诺,就在那儿!”袁咚咚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某处努努嘴。
洪天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一艘船头刻写着“茂”字的单桅帆船,正缓缓穿过众多樯桅靠岸。
“太好啦,我们的货总算到了!”
“是啊!”袁咚咚终于转过头来,兴奋地对他说:“有了燕窝,我保证让‘芙蓉饭庄’生意兴隆!”看着她面颊上那对可爱的梨涡,洪天海笑道:“只要你掌厨,没有燕窝我们一样生意兴隆。”
“可是我要它更兴隆!”袁咚咚意气风发地对他微笑。“我先去找老茂取货,然后我要让你和袁玥看看我的本领。”说完,她兴冲冲地往船泊处跑去。
看着她娇小的身子消失在男人群中,洪天海爱怜地叹息:袁咚咚似乎总记不住自己的性别和年龄,看看这个集码头、货仓与市场于一体的乱哄哄地方,哪是好闺女该来的?更别说她还时常以不输男人的嗓门跟人比价叫货?
唉,若不是了解她太深,知道没法子困住她的话,他真想将她锁在店里,不让她跟着他外出采购。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回来,洪天海着急了,决定去找她。
他把车拉到路边的牲畜棚,让正在照顾驴子的伙计先把车套上,然后往袁咚咚消失的河边走去。
他没在岸上找到他的老板娘,却听到停泊在码头边的船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顺着那让他担忧的声音,他上了老茂的船。这时,船上的气氛十分紧绷。
“王八也不错”说话的船主老茂正努力解释。
“错了,王八就是王八,你茂昌号答应给我的是燕窝,不是王八!”袁咚咚高亢的声音显示她正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可是、可是”面对眼前喷着怒火的美丽眼睛,老茂缩着双肩自动消声。
“这是怎么回事?”洪天海跳下踏板走近他们问。
“他把我们的燕窝给别人了!”袁咚咚头也不回的说。
洪天海一听,不由得吃了一惊。“老茂,你可是京城商行出了名的守信之人,所以我们去年秋天就跟你订购燕窝,还付了订金,你怎可给别人呢?”
“洪掌柜,很对不住啊!”老茂局促不安地看着他,再偷瞄袁咚咚一眼,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本号绝不想失信于贵庄,这次在南岛收得的燕窝也尽为珍品。可是今天黎明时在闸边遇到一方强客,不容分说地留下银票,强买去燕窝,谁也拦不住啊!”“那方强客是谁?”洪天海知道这种事时有耳闻,但真正遇到却是第一次。
“是不过是个饕客。”老茂支支吾吾,无意回答。
“什么饕客?分明就是强盗!”袁咚咚愤懑不平地说:“你快告诉我他是谁,我得去找他讨回燕窝!”
“不能去!”老茂惊惶地说:“他不会还给你,还会坏了你饭庄的生意!”
袁咚咚鄙弃地啐道:“谁怕他?那是我的燕窝,他凭什么抢走?”
“等歇一阵子,我还会再去南海,到时一定给袁老板带最好的燕窝回来。”老茂赔罪地说:“当然,如果贵庄不再信任本号,想要退货,我一定将贵庄的订金和本号的违约金如数退还。”
“不用退。”袁咚咚果决地说:“我要燕窝,也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等了这么久的宝物被人夺去,她怎能轻易罢手?
“这个我不是为自己担心,是不想害了贵庄啊!”老茂仍不肯告诉她。
洪天海看出袁咚咚志在必得,也知道她的倔脾气,马上对他说:“没关系,你尽管说他是谁,我们不去找他就是了。”
“他是”老茂犹豫片刻,终于敌不过她杀人的眼神。“焦府大少爷!”
“焦元广?!”
袁咚咚与洪天海互看了一眼,都惊讶自己竟忘了这号人物的存在。
“那个坏小子!燕窝并非寻常食材,他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呢?”袁咚咚皱着眉头说,恨自己无法去跟那个京城最有名的饕客讨回燕窝。
“焦家大少爷可不是普通人,他不仅会吃,而且知道不少奇食名材!”老茂提醒她。“一旦他想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只要牵扯到吃,没人能斗得过他。”
“他那点心思全用在吃的上头了。”洪天海看着袁咚咚。“你可还记得去年春,他差点儿封了东大街王家海市,逼得王东家直着脖子往梁上挂的事?”
“当然记得。”袁咚咚心不在焉地望着河水,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老茂也是不得已而失信的,因此对老茂的气全都转移到那个可恨的男人身上。
京城无论老少都知道,素有“焦半城”之称的焦府大少爷,生性最大嗜好就是美食,常常为了得到上好食材、吃到美味佳肴而求师拜仙,甚至不惜弄权耍狠。
据说他家人口不多,却有厨房五、六间,大小厨子数十人。而因他口味挑剔,出手阔绰,因此京城内从事酒楼饭庄、膳房食铺的厨子和掌柜们都对他又爱又怕。爱他花钱大方,怕他吃不对胃口时,会让自己的店铺遭殃。
去年鲥鱼初上市,王家为老客户弄到一筐。可这事被焦府大少爷知道了,硬逼王东家要把那筐名贵好鱼转卖给他。王东家为顾全信誉不答应,他即以断其在京城的生意相威胁。王东家无奈之下,一条白绢挂在屋梁上,想以死抗争,幸好前来取鲥鱼的客户及时出现,让出了鲥鱼,平了焦少爷的气,也救了王东家一命
是的,面对那样霸道的阔少,谁都没法子!
一个月后
“咚咚,焦家少爷也许还会来订座,甚至可能亲自前来,你得提防他!”
京城不起眼的拐子街,青瓦木栏的“芙蓉饭庄”内,做开店准备的洪天海提醒正在整理蔬菜瓜果的袁咚咚。“你没听今天菜市鱼场内大家都在谈论我们昨晚又拒绝了焦府订座的事,还赌那小子是否会放过咱们呢!”
袁咚咚不介意地说:“当然听到了,可甭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我的美食就是不给那种脑满肠肥的饕餮之徒享用!”
“他可不是一般的饕客,而是焦府的大少爷啊!”“正因为他是那种为了美食而不择手段的大少爷,所以我的美味佳肴就是不给他吃,看他敢怎么样?”
袁咚咚恨恨地说,可看到洪天海担忧的眼神时,又安抚道:“你别担心,反正我们没有租他家的房子,只要不招惹他,料他也做不了什么。”
“这里虽然不是焦府地盘,可是焦元广只要一句话,我们那位房东丰二爷还不马上跟着他转?何况你如今已经招惹到他,他会罢休吗?”
“有何理由不罢休?我们不是已经成功地拒绝过他两次了吗?”
“你太过天真了!”洪天海忧虑地说:“我们做的本是当街起炉架,开门迎食客的饭庄生意。况且,他并没有像那些强吃强占的地痞流氓那样没规矩,还很有礼地让他家帐房先生先来订位。这样,我们的做法反而显得不妥了。”
“有何不妥?做菜的人是我,我不想做给他吃不行吗?”对侍候焦元广那样的人,袁咚咚十分不乐意。
洪天海深深叹了口气,因无法说服她而苦恼。“咚咚,难道下次他再来,你还要我用‘大厨身体不适’为借口搪塞他吗?那么下下次呢?再下下次呢?你准备‘不适’到什么时候?”
袁咚咚没回答,心里虽然明白那个霸道少爷确实是个难缠的角色,可是也深信既然已经成功拒绝过他两次,那么他也许已经放弃这里了。毕竟,偌大的京城有的是上等酒楼和神奇美食“芙蓉饭庄”不过是间开业不足两年,位于穷街小巷的饭铺,料他那样尊贵的公子哥儿也不会真的惦记着这里。
她把手中的菜放好,满意地说:“天海哥,别烦那些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今天买的都是好货呢,我去叫袁玥起床,你也去忙你的,我们得赶紧准备,今天我要做几道好菜啰!”
“可我还是得提醒你,今天如果焦府的广大爷再来订座,我们不能再拒绝,到时你就随意烧几样菜应付他吧!”
袁咚咚站住,拉扯着尚未梳理的长发不满地说:“那怎么行?我袁咚咚要么就不动手,要是动手就得煮出美味佳肴,怎可自毁名声呢?”
天海再次叹息道:“你总是这么固执,可是生活中的事哪有那么完美?有时为了谋生也得灵活变通一点,对不对?”
袁咚咚皱眉道:“天海哥,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其他方面我会尽量灵活变通,可是在做菜烹饪上,我得有自己的坚持,这也是我爹娘教我厨艺时一再要求的。”
听她提起死去的爹娘,也就是自己的恩人,洪天海感情复杂地看着她。“我是担心你啊,咚咚!这个世上你和袁玥是我最亲的人,我只想好好照顾你们。”
不愿让压抑的话题改变自己的心情,袁咚咚开朗地甩甩头,轻快地说:“你一直是我们最好的大哥和最可靠的保护者,不过现在我们长大了,你可以放轻松点,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为我们操心受累,更不需要再为我们去跟人打架流血,我和袁玥都希望你脑旗乐一些。”
见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鼻子上,洪天海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那里有道明显的伤疤,是几年前为了打跑一个企图欺负袁咚咚的男人所留下的。
“能照顾你们,我很快乐。”他喃喃地说。
袁咚咚笑道:“谢谢你,天海哥,这五年来如果没有你,我和小玥不知会吃多少苦,现在轮到我们照顾你了。”
“就是就是,我会照顾天海哥!”一个长得很像袁咚咚,但比袁咚咚略高的女孩嘴里嚷嚷着,从后堂小门跑来,一扑一抱就趴在了洪天海宽阔的背上。
“快下来!”洪天海当即变了个大红脸,扭着身子想把她甩下背。“袁玥,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如今你长大了,不可以再这么没规没矩,下来!”
可袁玥不理会他的叫喊,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对站在那里笑的堂姐说:“咚咚,你忙你的烧菜做饭,照顾天海哥是我的事。”
“谁要你照顾?只要你不来烦我,我就偷笑了。”
“是吗?那前日是谁说我缝补的衣服像新的一般?还有在你记帐时,是谁给你研墨掌灯?我只是没有咚咚那么会烧菜,可是如今我也能做几样了,不是吗?”
“你这个小魔头,遇到你算我倒楣,我服了你,快下来。”
袁咚咚笑望着他们,知道这种每天都要发生数回的争执还会继续,于是她扔下他们独自往后院走去。忙碌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她还有好多事要准备呢!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虽然爹娘早逝,她和自幼生活在她家的堂妹及爹娘收养的义子洪天海吃了不少苦,但是他们熬过来了,还开了这间饭庄。
这一生,她最大的兴趣就是烧菜,希望自己像爹娘及祖辈那样做大厨。看到自己配制烹饪的美味佳肴被食客赞不绝口地吃个精光,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可是,并非所有想吃她做的菜的食客都能得偿所愿,比如说那个京城恶少焦元广就是她的拒绝往来客。
早就听说过关于他的恶劣传闻,再加上一个月前的燕窝事件,她对他更是深恶痛绝,打从心里不愿意将自己精心烹饪的食物给他吃。
哼,我才不会满足他的口福呢!
进到房间,她一边梳头,一边坚定地对自己说。
夏日午后,风轻云淡,焦府花园内姹紫嫣红,柳绿花香,可是风流倜傥的焦府大少爷焦元广却独坐亭阁郁郁寡欢。
半年前,他偶然从一位朋友口中得知南方岛国有金丝燕,筑巢穴于悬崖绝壁之上,下浸滚滚波涛,上融蓝天白云,吐其口腔分泌的胶质唾液,混合自身的绒羽和纤细的海藻,经海风吹干后形成半透明的“燕窝”是当今天下最珍贵的佳肴和名贵葯材,不仅味美冠天下,更具有补肺养阴之功效。因此他不惜用一切手段,从京城唯一一家远赴南岛采集燕窝的老茂号船上强买了珍贵的食材。
可惜,令他倍感失望的是,经他家掌厨鲁四姑烹饪出来的燕窝,或硬如顽石,或稀烂如泥,全然倒尽了他的胃口,让他对这道盛传的美食厌恶到了极点。
最令他痛恨的是,自从吃过那难吃至极的燕窝后,山珍海味到了他口中都变得淡而无味。这导致他精神萎靡,情绪低落,虽然不少饕友闻讯都来为他出谋划策,提供美食,可他却难得尽兴。
想起那燕窝,他就一肚子气。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祖母喜欢鲁四姑的手艺,他早就把家里那个执拗专横的老厨娘一脚踢到街上去,另聘高人了。
如今,既不能赶走坏了他吃兴的厨娘,又找不到能让自己吃得称心的美食,他只好坐在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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