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啊,说个时间,我派车去车站接你们!”
是老板,而且用的是肯定句,天真地以为她一定能“使命必达”
唐佳妮深吸口气。“老板,言先生并没答应要上台北”
没听她说完话,李正旭噼哩啪啦地接着说:“唉呀,他就是那个样子,你不要理他啦,直接把他带回台北就可以了!没时间了,还要赶提案呢,佳妮,你不要拖拖拉拉的!”
唐佳妮差点没晕倒,言牧仁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意见,哪有可能让她“直接带回台北”?莫非要她把身高足足高了自己二十多公分,身形还不错的言牧仁打昏带走?
她忽然一肚子火无处发。说到底,是老板的设计被业主否决,如果真的要请学弟帮忙,他自己是不是应该亲自上山,诚诚恳恳地邀约?而不是只会在台北嚷嚷,还指责她拖拖拉拉
这次,她决定说个清楚。“老板,你是不是应该亲自”
李正旭再度打断她的话。“就这样,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我学弟带回台北就对了!我要出门了,你看什么时候要派车去接人,再打电话告诉我!”说完,他迅速结束通话。
唐佳妮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接着叹了口气。
李先生应该找dhl或fedex才对,它们才能使命必达!
“‘你老板’又强人所难了?”言牧仁倚在卧室门框问。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是‘你学长’。”
她的表情很沮丧。学长的一通电话,让她原本的愉快不见了。“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只针对你。”
唐佳妮踱步到他身边,倚着门板,她仰望他。“谢谢你的安慰,你不晓得,这两年我被他磨得有多惨。”
他挑眉。“听你的口气,显然上山找我并不是最辛苦的任务。”
唐佳妮沮丧地叹口气。“上山还好啦,最惨的是有一回老板家里的外佣居留期限到了,必须先回去等手续申请完成,才能再来台湾,那二十一天绝对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每天早上要赶着去老板家里接小孩去上课,下班时又赶着去安亲班接小孩回家,还要去买晚餐,还要盯小孩功课,活像是突然多了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而老板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这样是强人所难,反倒是李太太还比较客气,会尽量早点下班,让我能够早点回家。”
言牧仁皱起眉头。“你的耐受力很高。”
她耸耸肩。“唉,不过,我不该跟你抱怨这些的,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要气也只能气自己为什么不能潇洒地丢辞呈走人!”
他看着她。“为什么?你还年轻,况且,业界的工作室也不只‘牧人’而已。”
她叹气。“我想成为一位优秀的平面设计师,而老板是业界首届一指的大师,我以为只要在他身旁,一定能够学到许多宝贵的经验。”
她抬头笑看着他,他的大胡子遮住他大半的脸,她忽然好想看看他没有胡子是什么模样?
“但搞到最后,原来你才是大师那我宁愿在山上和你作伴,也不要当老板的跑腿小妹。”她突然想到。“你是不是也是受不了老板常常强人所难,才跑来山上求个清闲?”
言牧仁大笑。“一部分吧,不过最主要是都市空气太污浊。”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明白,以言牧仁的个性,的确不会喜欢商场上的阿谀奉承或明争暗斗,他也不适合。
唐佳妮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吴医生呢?”
“回去了。”
她大惊。“你把吴医生赶走了?”
“没错。”他可没半点犹豫。
唐佳妮作势捧胸。“喔,你伤了老同学的心。”
“不会,他的心是铁做的,伤不了。”
“你不该把他赶走的,我们那条连肉都挟不起来的‘石头鱼’总是要有人吃完,免得浪费!”
言牧仁拿出手机。“赞成,我马上call他回来。”
“好!”他们互看一眼,快乐地大笑。
料理三餐和打扫家里之后,空余的时间还是太多,让唐佳妮觉得无事可做,所以她又变成跟屁虫,整天绕着言牧仁打转,无论巡守、上课、种树,有他就有她。三天跟下来,长澍村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她大方地接受村民的热情,和老人话家常,和小孩玩在一起,受欢迎的程度绝对不逊于村民尊重的言老师。
她抱着两根大萝卜、一篓鸡蛋由一户人家跑出来,言牧仁正和一群小孩在说话。
“言老师!”
言牧仁抬头,以浅笑回应她开朗的笑容。
“买鸡蛋送萝卜。”她献宝地将萝卜拿给他看。“晚上煮萝卜汤,这些萝卜一定超甜!”
言牧仁像摸小狈一样揉着她头顶的发,她的长发绑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活像个清纯高中生。“料理进步了,连买菜功夫都跟着进步了。”
唐佳妮很得意。“当然喽,我说过我是很好学的学生,这些都是言老师指导有方。”
“客气。”他接过她怀里的萝卜和鸡蛋,放进菜篮里。“走吧,早上部落有课。”
“嗯。”他将买好的食材放进休旅车的后座,两人和一旁的小孩说再见后,随即上车启程。今天言牧仁开车,他们要去部落小学上课。
她将电动车窗降了下来,闭上眼迎向清爽干净的空气。现在是早上八点,群山环绕,山岚飘渺,山上还有点朝露的味道,她发现自己愈来愈喜欢这里的生活,人们亲切热情,生活简单有秩序,更喜欢这里的空气,每片云,每棵树,每朵花。
“会不会变成我把你留在山上了?”
她睁开眼,望向他,俏皮地开玩笑。“如果是呢?我想留下来,你会不会很头大?”
他看着她,浅浅地笑,眼神温柔。“不会,我习惯了,反正你做的菜愈来愈上道,其他的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大笑。“你怎么没说我还是个不错的美术小老师?”
在他为小朋友上课时,她就是小老师,会帮着他指导学生;巡守时,她就变成好学的学生,询问他每一处珍贵难得的生态。如果是植树,只要不要让她看到蠕动的蚯蚓,她也算是尽责的帮手。反正有他就有她,这样的生活惬意得让人想就这么继续下去,什么也不想。
“是还不错,唐老师。”
“当然。”
她望着窗外,注意力再度让山上的景物给吸引过去,清雅白皙的脸庞满是沉醉。
他看着她,不自觉地笑了。自从她出现以后,他变得爱笑了,笑容出现的次数甚至超过他上山的这四年。
一直以来,言牧仁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对人际关系的不信任,或许是从小养成独立自主的个性,也或许是过去在工作上的尔虞我诈,不自觉地造成他的戒心,他不容易接近人,更不容易敞开心胸。
但是遇上她之后,两人变得像朋友,她对他总是带着笑,轻轻柔柔地说话,无论是和他抬杠的调皮样子,和孩子嬉戏的大笑,和学生讨论的认真,看到蚯蚓时的惊恐大叫,她所有的模样,都逐渐唤醒他沉寂许久的心,让他爱笑,对生活开始有热情,这不曾有过的感觉让他越来越想更亲近她,越来越想更宠爱她一点
他放慢车速,让她尽情观赏大自然的风景。
她轻易发现他的小动作。他一向如此,冷淡的外表,却有颗细腻温柔的心。她回头看他,美丽地漾开了笑。“谢谢。”
“别客气。”
四十分钟后抵达学校,刚停好车,就看到校长兴高彩烈地走了过来。“言老师,唐老师,你们来得正好,我正要打电话给言老师呢!”
他们下车,言牧仁问:“校长有事?”
校长好开心。“有有有,是大事!明天星期六,我儿子娶媳妇,晚上想请两位老师来家里吃个喜酒,热闹热闹!”
部落婚礼!唐佳妮眼睛亮了起来,她激动地扯着身旁男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好开心。
言牧仁宠溺地轻轻搂住她的肩,好似习惯了这样亲昵的动作,习惯了这样与她相处。他对着校长说:“谢谢校长的邀请,我们一定准时出席。”
“好的好的,我还要去邀请其他老师,就不多聊了,再见。”
“校长再见!”唐佳妮开心地挥舞着手。
两人目送校长离开后,朝上课的班级移动,她还沉浸在受邀参加部落婚礼的兴奋当中,没注意到他的大掌还护卫般地放在她肩上。
“部落婚礼耶,一定很好玩!”
“你想不想看迎娶的过程?”
“想啊,可是你明天不是有排巡守的班?”
“没关系,我先送你去校长家,请朋友照顾你,等巡守回来,我再去找你。”
他安排得很好,但唐佳妮由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望心情发觉,让她激动、开心的并不是婚礼本身,而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和他一起参观迎娶过程,可以随时分享一切,那份两人相依、相知的感觉才是她渴望的。
所以她摇摇头。“不了,我们一起去巡守,再一起参加晚上的婚宴。没办法,我是你的跟屁虫,不可以独自行动的。”
他停住脚步,俯看着她,深邃的黑眸温柔似水。“没关系,我会加快脚步,缩短巡逻的时间,你先去校长家,我很快就会赶到。”
她还是摇头。“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坚持。
“部落婚礼是平地见不到的喔?”
“没关系。”
“这样很可惜。”
她笑着看他,他背对着太阳,像山一样在她身边保护她,温柔地照顾她、看着她。“我都不知道你的年龄。”
“三十五。”
“哇,看不出来耶,老板四十岁,我想你是学弟,应该是三十八或三十九,原来是你的胡子害你变老。”
他放声大笑。
“我有机会看到你没有胡子的模样吗?”她笑着问。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要求,我会把胡子剃掉。”
她愣了,而后眸心一黯。这是很傻的念头,可她怎么开始有点嫉妒能看到言牧仁真面目的女人
她在想什么?
笨。
“那真让人期待。”她轻声说。
“你呢?”
“啊?”她怔怔地看着他。
“我说,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想不想看我把胡子剃掉?”
她呆望着他,像吞了一颗卤蛋似的,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