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对你动手!”
“这……”杨开远道:“应该不会吧……”
“不会!”欧阳适冷笑道:“怎么不会!就说建都、借款还有最近我一时贪心干的这件蠢事——我现在回头想想,这整个儿就是一个圈套!布置在那里等着我跳进去呢!是!我承认我是贪心了些!可他也不该利用我的贪心这样对付我啊!可笑当初我也觉得老七不会对我怎么样……可是你看看!你看看!结果呢!老二老五就不用说了,如今老大完了——都不知道老大的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老六也完了!他为什么会完?因为种去病!这颗棋子就布置得更远了!我说老三!你怎么知道老七没在你身边安排棋子?你怎么知道老七就没对付你的打算?”
杨开远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起来,却仍摇头道:“我跟老七没冲突,所以……”
“没冲突!可万一有冲突呢!”欧阳适道:“万一哪天他真的猪油蒙了心要当皇帝,你是赞成?还是不赞成?若是你不赞成,那你们不就有冲突了么?哼哼!你看着吧!这次两个新增补的执政一上来,他的威风肯定会更加不一样了!再等林舆和雅琪成了亲,那时他就更了不得了!最好是他再让林舆进元国民会议,然后把我弄下去,再让林舆来坐我的位置!那个时候,这大汉的执政就由他们姓杨的去分了!”说到这里嘿了一声,冷笑道:“我差点忘了,你也是姓杨的!”说着挣脱了杨开远出门就走。
杨开远赶紧把他拉了回来,关上了门,叫道:“你不要冲动!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回旋!怎么回旋!”欧阳适道:“现在我被他捏了把柄,不敢跟他抬杠!那些大大小小的代表个个都见风使舵,我不敢反对他,谁还敢反对他!这两个新执政是补定了!等这两个新执政上来,我估计也就差不多玩完了!”
杨开远按住了他道:“你喝了酒?是不是?静一静行不行!我跟你说!老七现在这样做,或许真有私心,但从公事来说,也是好的。不过你刚才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得防一防。”
欧阳适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才静了下来,说道:“怎么防?”
杨开远想了想,说道:“老七提出来的这件事情,我觉得对大汉是有好处的,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该为了反对而反对。我们大可顺水推舟,却又暗控桨楫。”
欧阳适问怎么暗控桨楫,杨开远道:“我琢磨着,这次虽是说要从四个人里面挑,但最后应该是一文一武,文的,杨朴的可能性大一些,武的,则应该是刘锜。你若是担心老七乱来,大可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
欧阳适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两人都跟老七走得近,要拉拢他,只怕……只怕不行。”
“你错了!”杨开远道:“这些跟老七走得比较近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心里都有所坚持,都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老七能秉公办事,那么这些人会和我一样,支持老七到底,但要是老七有一天倒行逆施,这些人未必会跟着老七一条路走到黑!”
欧阳适呆了呆,杨开远继续道:“刘锜和杨朴那边我会去打底。至于你……嗯,你试试找一下陈正汇。”
欧阳适奇道:“陈正汇?你不是说会是杨朴么?为什么要找陈正汇?”
“杨朴和陈正汇,是老七笼络南北两派士子的枢纽。”杨开远道:“我觉得这次应该是杨朴入选,但如果执政再有补增或者更易,那陈正汇迟早都会进来。因为杨朴是资历较老,但陈正汇代表的是南派的士子,他的后劲在将来会越来越大!而且以陈正汇的地位,如果他和我们达成共识,那老七再要倒行逆施也有可能会面临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局面。”
欧阳适低头沉思,终于摇头道:“不可能的!陈正汇一定会帮老七的!至少在我和老七之间他会选老七!你别忘了!当初他就是从我身边跳到老七那里去的!”
杨开远问道:“他为什么从你身边跳过去?是你当初对他不好?”
欧阳适哼了一声道:“我当初哪里对他不好了!”
“这就是了。”杨开远道:“陈正汇之所以偏向老七,也不见得是因为老七对他好。既然当初他可以从你身边跳到老七那里去,那今天也可以为了同样的理由重新倒向你!”
“同样理由?”
“嗯。”杨开远道:“同样的理由。不过要让他有理由倒向你的话,可能需要你自己有所转变。”
华元一六九二年,秋,北朝对萧铁奴的审判开始了。林舆虽然也是元国民会议的代表,但对这些事情向来提不起兴趣,不过这一次他却早早地就来到了四岳殿,哪怕他昨晚因为欧阳适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睡觉。
林舆这样做,不是因为今天要审判的人是大汉开国以来的第一“叛乱者”,而是因为这个即将接受审判的人是他的六伯。和欧阳适一样,尽管与杨应麒立场各异,但萧铁奴平时对林舆也很不错。
当闭着眼睛的萧铁奴被抬上受审席时候,林舆感到一阵难过。萧铁奴为什么是被抬进来的?不是因为他残废了或者病得没法走路了,仅仅因为他不愿意动,所以属吏只好准备了一副担架将他抬了进来。
“这就是我的六伯?萧骏的父亲?纵横天下的旷世枭雄?”
在林舆的眼睛里,受审席上的男人显得很衰弱,这具躯体似乎和传说中那个百战人杰没有什么联系。
元国民代表们鱼贯而入,所有人进殿以后第一眼肯定是往受审席上望去。看了一眼之后,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兔死狐悲,有的人面无表情好像事情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有的的人一脸的正义似乎准备以批判萧铁奴来证明自己的清高与忠诚。
执政席位上,四位执政也都到了,杨应麒还是那副平静的神色,杨开远显得有些疲惫,欧阳适半边脸青肿了但眼睛里却充满了精神劲,完颜虎则一直低着头似乎不忍去看见萧铁奴此刻的处境。林舆甚至注意到了陪伴在完颜虎身边的折雅琪,刚好折雅琪也朝他这边望过来,两人目光一接,随即各自移开。
“开审!”
在法官的主持下,对这位叛乱元帅的审理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和卢彦伦的高谈阔论不同,无论法官和要求发言的代表们问什么,萧铁奴都一言不发,那双从一进来就紧闭着的眼睛配上那张已经完全僵化了的脸皮,让林舆甚至怀疑六伯其实已经死了!
萧铁奴身份太过特殊,法官和他的助手们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力图保证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瑕疵,甚至为种种突发事件——比如萧铁奴的反抗、诡辩、鼓噪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但是整个审判却顺利得让他们感到难受,萧铁奴没有反抗,没有诡辩,没有鼓噪——他根本就不理法官们!不理上面的几个执政,更不理下面的元国民代表!整个会议就像是一场和萧铁奴没有关系的表演,而萧铁奴这个“观众”却因为觉得没趣而睡着了。
“萧元帅,你认罪么?”
似乎终于听见了一句值得他回应的话,萧铁奴睁开了眼睛,看了李阶一眼,随即又阖上了眼皮。
法官似乎有些不忿了,台下也有元国民代表激动起来,要求上台痛斥这个叛乱者,要骂醒他,要骂痛他。也有许多人窃窃私语,不知是在佩服萧铁奴的镇定,还是在可怜他的下场。
然而不管代表们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发出什么样的言论,萧铁奴依然一动不动,既没有表现出恐惧与悔改,也没有表现出故意的不合作。在萧铁奴的沉默中,林舆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木头——在萧铁奴心中,也许四岳殿中所有人都是木头。
“萧元帅,你认罪么?”
李阶又重复了一句,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只好按照程序,宣判了萧铁奴的罪名,然后萧铁奴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被抬了下去。
执政席上,完颜虎、杨应麒、杨开远和欧阳适都站了起来,目视萧铁奴的远去。不管萧铁奴做了什么,这个男人总归是他们的亲人。但是他们也知道,萧铁奴这一去,双方也许就再也见不着了。
代表们也纷纷起立,要看这个绝世的大元帅最后一眼——毕竟是发动叛乱的大元帅啊!毕竟是发动叛乱的开国元勋啊!毕竟是发动叛乱的绝世名将啊!大多数的时代,这样的人是见都见不着的。错过了这次,以后也许就看不到了啊!
看萧铁奴被抬进来,看萧铁奴被审判,再看萧铁奴被抬出去,这一切就像一个节目一般。可惜的是萧铁奴不肯配合,才让这个本该精彩非常的节目显得冗长而沉闷。现在这个节目终于要结束了。
“六……六……”
担架经过林舆跟前时,林舆轻轻地呼唤了一句。这并不是一句有意义的话,只是当近距离看到萧铁奴时林舆情不自禁的冲动。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萧铁奴忽然动了起来——他仿佛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林舆的呼唤!
“停下!”
萧铁奴忽然喝了一声,就像他仍然是大元帅般下令。抬着他的属吏也真的就停下了,动也不敢动。萧铁奴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和他只隔着一条栏杆的林舆。
“六伯……”林舆是想叫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两个字到了喉头却忽然出不来。
萧铁奴盯着他,既像在看一个兄弟,又像在看一个仇人——林舆从没见过萧铁奴这么看着他!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萧铁奴眼睛里的自己不是自己,他觉得萧铁奴仿佛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对于萧铁奴的担架忽然停下,法官席上,执政席上,代表席上,所有人都有些紧张起来。李阶在想萧铁奴是不是准备为自己辩护了?完颜虎想萧铁奴是不是准备发怒了?而更多的人则想这下可能有热闹看了。毕竟,萧铁奴虽然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可是他现在手下没兵没将,那就像被拔了牙齿关在牢笼中的老虎,越凶猛就越有乐子看。
杨开远忽然感到一丝恶心,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他觉得作为兄弟他不该让萧铁奴受到这样的作践!可是作为国之重臣、大汉执政,他似乎又必须维护着这个国家的法度,必须让这个叛乱的元帅接受最严厉最残酷的惩罚以儆效尤!
“当初我为什么不直接挥师南下,来一个痛快呢!”
其实杨开远知道就算给他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不会这么做,但这时却忍不住有些后悔,因为他也觉得像萧铁奴这样的人没死在战场实在是一种遗憾。
四岳殿在经过一番数百人的嘈嘈窃语之后静了下来,这段时间里萧铁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林舆,不知过了多久,才挣扎着起身,指着林舆似乎要说话,跟着又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舆脱口问道。他问萧铁奴这句话时,那语气既不像子侄在询问伯父,也不像代表在询问罪犯,而像是某个人在通过林舆的口问出了这句话来。林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用这种语气问出这种话来。
“老七……”萧铁奴摸着胸膛喘息着,眼睛依然盯着林舆:“没想到……我会输给你两次!”
林舆忽然明白过来了,在萧铁奴眼中自己根本就不是林舆,而是杨应麒!他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是他眼花了么?还是……林舆忽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可惜……没第三次较量的机会了……”
萧铁奴说完了这句话便从担架上滚了下来,身子一挺,再也不动了。在那一瞬间林舆的脑海陷入了某种混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竟然跳过栏杆扑在萧铁奴身上,叫道:“六哥!”
然而萧铁奴却已经不动了,他的脸上没有李阶期盼的悔改,而仅仅带着惋惜,带着不服!李阶期盼萧铁奴这头狼会认罪,那是做梦!他承认的,仅仅是他输了!在萧铁奴的世界里,只有胜败生死,没有对错是非!
华元一六九二年,大汉元帅萧铁奴以旧病发作,在四岳殿中逝世。
同年,南方的岳飞以众人指证,坐尝自言己与太祖以三十岁除节度使,为指斥乘舆,情理切害,论罪当斩!阆州观察使、御前前军统制权副都统制张宪,坐收飞、云书,谋以襄阳叛,当绞;飞长子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提举醴泉观云,坐与宪书,称“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为传报朝廷机密事,当追一官,罚金。诏飞赐死,命领殿前都指挥使职事杨沂中莅其刑,诛宪、云于都市。参议官、直秘阁于鹏,除名,送万安军,右朝散郎孙革,送浔州,并编管。岳飞家属流于岭南。
岳家军星散,萧字旗幻灭。
时萧铁奴四十六岁,岳飞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