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从夕颜方才的神情,猜出了儿分。
是以,哪怕,知道这荷包的乾坤,他都是要转移了去处置的。
他清楚那人对夕颜的重要,若那人有事,她的情绪必然会受波动。
是以,他不能让那人有事。
“难道皇上怀疑这丝线有问题么?”陈锦嗫嚅着,手执起那个百子荷包,随后,方怯怯地道“这丝线是太后赐给臣妾的,臣妾知道,是番邦的贡品,是以,一直没舍得用,这次用在绣给醉妃的荷包上,也算是聊表臣妾的一份心意——”
丝线,这丝线可是太后赏给她的呀,她怎能忘记这个茬呢?
本来,太后的用心就是叵测的,她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她顿了一顿,瞧了一眼太后的神色,似恍然大悟道:
“皇上定是不悦这丝线的味道,对吧?绣之前,王妃身旁的丫鬟就提醒了臣妾这个问题,然后王妃说,由她把这丝线,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几日,就不会有问题了。若皇上不信,可传那丫鬟一问便知。”
太后冷笑一声:
“难道皇上怀疑,哀家所赐的这丝线,有问题吗?”
“朕不敢。”轩辕聿语音低沉“只是,任何人,若存了心,要加害于朕的醉妃,及朕的龙嗣,朕都不会姑息。”
“好,皇上既是怀疑,有人利用这荷包使醉妃差点小产,今日,不妨,就把此事审一个水落石出。”
太后突然笑道,一笑间,眼色示意莫菊,莫菊俯下身,把那荷包从陈锦手中取过来,转交予太后:
太后随意地闻了下荷包,一闻间,她的眉心稍舒展开来:
“这丝线的味,早就没了,若有,也是放在紫檀木盒中的味道,这紫檀木虽香,可也不致滑胎呀。”
太后把荷包随意地再瞧了一眼:
“但,如今,这里面倒透着一股子果味。百子百子,这蕴意倒是好啊,只不知,是借了百子之意,还是其他什么,也未可知。”
太后顿了一顿,将荷包中的果子倒在手心,复道:
“传张院正来瞧一眼吧,免得皇上疑心。”
传来,也不会再有端倪。
“不必传了。朕已知道,里面的乾坤。”轩辕聿凝向陈锦,道“皇后,这荷包是你一人所绣?”
“是,正是臣妾一人所绣,王妃只教了臣妾绣法,以及绘了图样给臣妾。”陈锦应得很快,并没有丝毫的踌躇。
“那填在荷包内的呢?”轩辕聿继续问道。
陈锦略略抬起脸来,本是要望向太后手中的荷包,不想正对着轩辕聿俊美的脸,她的脸一红,忙低下头,语音带了几分不自然:
“是臣妾用了好几天,去收集来的。因为,王妃说,这方合了百子的意思。”
“皇后真是费心了。这百子里,竟还含了一味天门子。”轩辕聿语声渐冷。
太后的唇边却勾起一抹笑意,问道:
“皇后,你往这荷包内填上百子之后,王妃没有先瞧一下吗?”
“这个——”陈锦有些踌躇。
“回太后,妾身自绘了图样予皇后,一开始,皇后在妾身那绣了半副荷包,妾身觉得甚好,无须再做指点,皇后便带回鸾凤宫中绣完,包括填上百子。”
“那么,看来,这天门子怎么进入这荷包内的,必与皇后是脱不开干系的。”太后并没有多震惊,依旧淡然的问着“皇后可知什么叫天门子?”
“臣妾不知道。臣妾也不记得所找的百子里,有一味叫作天门子。并且,虽然这荷包是臣妾独自绣完,并填上百子,但,臣妾后来交给王妃时,却是没有束住口的,王妃,这点,你难道不记得了么?”皇后的语音是做不到平静的,甚至于,有些愤愤。
“是,皇后交给妾身时,是没有束口的荷包,妾身当时称赞皇后的手艺甚佳,并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并当着皇后的面,把口束上的。”
陈媛的语音听着虽是镇定自若,然,却隐隐透着些许什么。
恰在此时,突然,李公公的声音传来:
“皇上,太后,醉妃近身宫女碧落求见。”
“哦?何事要求见哀家和皇上呢?”
“碧落只说有要事必须面奏太后和皇上,请太后和皇上做主。”
轩辕聿眉心一皱,太后却已道:
“传她进来罢。”
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碧落的足尖犹带着水印,姗姗进得殿来,跪伏行礼之后,得太后允淮,方带着懦委,小心翼翼地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参见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奴婢——奴婢怀疑,醉妃娘娘差点小产,和皇后娘娘绣的荷包有关系。”
碧落惧畏地看了一眼陈锦,实则她的目光却是越过陈锦,瞧了一眼陈媛,复轻声道:
“奴婢记得那日,皇后娘娘将绣好的荷包拿来托王妃转赠予醉妃娘娘,王妃吩咐奴婢去奉热茶来,但,奴婶手拙,皇后娘娘接茶时并没有接稳,奴婢就撤了手,于是,整杯茶打翻,濡湿了皇后娘娘的衣襟,天又冷,鸾凤宫去取衣裙回来,恐伯也是不便的。而这样湿着衣,王妃惟恐会损及皇后娘娘的凤体,因此,王妃特意去取了自己新裁的衣服予皇后,可,就在王妃去取衣时——”
“既然说了,就不要0吞吞吐吐,怎么了?”
“奴婢自知闯了祸,当时被王妃摒退至殿外伺候,屋内只剩皇后娘娘一人。王妃去取衣时,奴婢不小心瞧到,皇后娘娘,换了一个荷包在桌上。”
“换了一个荷包?你可看得清楚?”
“回太后的话,奴婢应该不曾看错,确是皇后娘娘从衣袖里又拿出一个荷包,换了上去。”
“既然当时看到,为何当时不告诉你家主子呢?”
“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敢说,并且奴婢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荷包里会有什么乾坤,只是,今晚听到醉妃差点小产,回想起几日前的情景,方揣测,这荷包是有问题的。”
“皇后,若这奴才所言属实,皇后的所为,倒让哀家真真刮目相看了。”太后看似淡淡说出这一语,话语里,却透着一语双关的蕴意。
皇后的脸,在此时,不知是因愤愤,抑或是心情难以平静,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顾礼数,只径直问了碧落一句:
“本宫问你,若本宫替换了荷包,难道,图案就绣得一点差异都没有么?”
碧落低声,道:
“这图样本是王妃所给,皇后若绣得有差异,自然,王妃是会瞧出的,所以,皇后再怎样,都不会让图样有所差异的。”
皇后不再问碧落,转望向太后,一字一句地道:
“臣妾想问太后,当日赐给臣妾有丝线多少?”
“一盒丝线,至多三十二支。”
“那再请问太后,其中碧银丝线又有几支呢?”
“碧银丝线的色泽是其他丝线所无法比拟的,因其用料最是珍贵,制作又十分不易,十年方能调染出不超过五支丝线,哀家赏你的,至多只有一支。”太后顿了一顿,复加了一句“即便阖国,这种丝线,也惟有哀家这,尚有一支,再不可得了。”
“那请太后细看手中的荷包,按着百子图中所用碧银丝线之处,臣妾那是否还有剩余?”
这图上,坐于中央嘻戏的那名孩童,着一袭碧色的衣裳,那碧中又透出银光来,正是用罕有的碧银丝线绣成。
太后细细瞧了一眼百子荷包上的图案,道:
“你那一支该是所剩无几了。”
太后的眸华咻地射向碧落,手一拍扶椅,斥道:
“大胆奴才,竟敢在哀家面前做这证供,你可知道,这百子图中所用的碧银丝线,已近一支丝线,若皇后去换了这荷包,所需的另一支碧银丝线,又从何处来呢?难道,是哀家给她的不成?”
碧落被这一拍,立刻惶惧地不停叩头于地,哀声道: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奴婶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碧落的失常落进殿内诸人的眼底,只透出一种意味来,陈媛的脸色微变。轩辕聿的眉心则蹙了一下,愈深地凝了一眼,看似乎无辜哀怨的陈锦。
“你什么都不知道,倒知道在殿外看清楚主子换荷包?若主子真有心换荷包,又岂会让你瞧见?连奉茶都会奉得这么闪失,哀家看,你这个奴婢留在宫里,也没用处了。”
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语音里,赫然洇出杀意。
“太后,此事真的与奴婢无关,是王妃让奴婢这么做的,王妃的吩咐,奴婢不敢不听啊,太后,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碧落哀哀地痛哭失声,不停地叩着金砖地。
“碧落!我何曾让你这般——”
“够了,都给哀家住口!”太后打断这句话,目光将殿下诸的神色都一并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轩辕聿的。
她冷声道:
“陈媛,你,跟哀家来。”
说出这句话,她复瞧了一眼轩辕聿,她看得清楚,他眸底乍现的那抹寒光,她也清楚,这抹寒光后的意味。
只是,她宁愿,她是不要去看懂的。
“皇上,哀家借你的内殿一用。是否可以?”
“母后既然开口,朕岂有不允之礼?”
太后颔首,起身,径直往内殿行去。
陈媛步子一滞,也旋即跟着太后,往殿内行去。
内殿,漫着明黄色的纱幔,这些纱幔,此刻,都静静地垂落着,没有一丝的拂动。
太后,缓缓走到银碳盆边,甫回身,语意里再没有一丝的犀利。
“阿媛,为什么,你不信哀家呢?”
陈媛的唇颤了一下,她看着太后,声音甫出时,带着涩意:
“太后,这是祖宗立下的规矩,您让妾身,怎么信你呢?”
到了今时今日,挑明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哀家那日,知道你听到了。所以,哀家当晚没有见你,也没准你立刻去天曌宫,就是想让你用一晚的时间仔细地想清楚,然而,很可惜,你还是让哀家失望了。”
“是,妾身都听到了,即便颜儿不是妾身的亲生女儿,可妾身没有办法看着她因这道规矩白白送了性命,哪怕,要忤逆您的意思,妾身都顾不得了。”
“愚昧!醉妃的身子如今这么孱弱,难道你认为她禁得起小产一次么?这一次的小产,间接地,或许就会要了她的命!”
“妾身知道,所以妾身祛了那丝线上的味道,只在荷包内,用了磨得极细的天门子粉,这粉的药力不会那么霸道,虽可致小产,但以张院正的能力来说,完全是在可以救圜的地步。”
太后听到这一语时,她终是不能不动容。
陈媛,何苦如此呢?
从她闻到丝线的味道,隐约有淡淡的苏合水味道,已是知晓,这其中蕴涵的一切。
丝线上的檀香,隐去的,是麝的味道。这麝恐怕正是陈锦所下。将丝线浸了麝水,再用紫檀木盒,掩去丝线里浸含的味道,借用这丝线,绣出这百子荷包,借力打力,无论怎样,伤到的,都是别人。
而陈媛却识破了香味的异常,但,她不会仅把丝线放在阴凉通风处去祛这香,否则,只会把檀香散去,留下麝味,所以,陈媛一定是暗中,用了苏含水把丝线浸去这味。
其实,陈媛完全可以不用这么做,麝香的效力未必比天门子粉霸道多少,但,显然,让麝香堕去夕颜的孩子,确能让她的太后位置,间接受到威胁。
这是最好的一举双得之法,可,陈媛哪怕不信她,始终,这么多年下来,还是念着昔日的情份,反替她化去了陈锦愚里藏刀的这一劫。
她以为她瞧明白了,其实,她终究是没明白的。
夕颜,是不能留于这宫里。
然,陈锦真的适合成为陈家未来的依赖么?
恐怕,陈锦那晚,也早瞧出了,陈媛的神色不对,才最终,让她谋划了这场戏,一步步所使的,恰都是狠冽的手段——
即便不能让她的太后位置受到威胁,不能堕去夕颜腹中的胎儿,也必是让陈媛负上这罪名,让夕颜的心绪不稳,导致胎相再次不稳。
这一场戏,无论怎么唱,陈锦的谋算俱全到了任何一个结果。
连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她都没有错过,陈锦的城府可见,是深到何种地步。
陈锦,根本不要这孩子,哪怕,母以子贵,终将保得陈锦的后位高枕无忧。
或者说,陈锦根本不信,杀母立子,的话。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却是相信了这句话。
太后再启唇时,俨然,带了几分的沧桑:
“阿媛,每次,你都愿意成全别人,不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其实,三年前,哀家对你就心无芥蒂了,为什么,你还是不信三年前,哀家对你的允诺呢?是,祖宗规矩是在那,但,哀家都安然地活到了现在,哀家自然也会给你的颜儿一个活路的。”
“太后——”陈媛的眼底终是流下了一颗泪来,这颗泪坠在她的唇边,让她的眼前,终是迷离起来。
太后缓缓走近她,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阿媛,脸上的伤好了,可,你心上的伤,何时才能好呢?哀家是误解了你,所以,这么多年,哀家没给过你好脸,但,换到任何一个女子身上,谁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常宿不归,而你呢,却瞒了那么久,连哀家都一并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颜儿进宫,哀家想,你会把这个秘密,一直瞒到死吧。”
“太后,妾身真的从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真的。”
“哀家知道,哀家信你说的一切。但,荷包一事,你是动了那个心,也做了那件事,这一切,即便都是中了别人的计,却连哀家都不能护你,因为哀家要顾全,远不止这所谓的真相。”
“妾身明白,妾身也不怨皇后,是妾身自己要这么做的。从妾身把那些天门子的粉末,撒进荷包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可,妾身只要颜儿的周全,其他的,无所谓了。”
陈媛的泪渐渐在太后的拭擦下,止住。
“哀家没有想到,皇后的心,这么狠。”
“妾身也狠啊,妾身想借着这事去扳倒皇后,毕竟,您那晚对她说的话,让妾身,真的恨了她,也认为,她始终是颜儿今后在宫里的障,所以,妾身想让人误以为,是她绣的荷包有问题。因为,那些粉末,再过几日,就该悉数散落怠尽,到那时,只有这个荷包,是最大的嫌疑。”
她顿了一顿,手,牵住太后的,就象多年前一样:
“所以,今日的一切,是妾身咎由自取,再怨不得她人。”
“归根结底,是你不信哀家,然,哀家,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你信的。”
“太后,妾身知道,自己始终会成为颜儿的弱点,这件事,妾身愿一应承了下来,妾身只求太后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颜儿的本性纯良,其实,是不适合宫闱倾讹的,这一胎,若是皇长子,还请太后千万留下她的命。哪怕,就此,放她出宫,好么?”
“哀家会护她周全的。你,放心。”
陈媛深深吁出一口气,凝着太后,复道:
“相信一个人,真的很难,否则,你和我,又怎会走到今日,仍相互猜忌呢?只这最后一次,我选择,相信你。”
这一语,她没有再用任何尊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她们两小无猜的岁月。
只是,一切,却再都是回不去了。
“你安心去吧,哀家不会让醉妃为这件事,过于伤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