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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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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方庵。

    雪,下得可真大啊,仿佛永远没个尽头一样的飘扬落下,只迷了人的眼,冻了人的心,却涤不去,那些污垢的地方。

    没有带一名宫人。

    因为,于现在的她来说,不需要再有任何标榜身份的东西。

    包括,在这‘姝美人’名义下的一切。

    她着的,是雪色的华裳,连襟边的袖口缀镶的貂毛都纯白得不带一丝的杂色。

    很纯粹的雪色,只,这心,再无法纯粹释然。

    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幽德尔香气,这缕香气不同于宫中任何女子的熏香,很雅致,雅致中,却湮出一缕能蛊惑人心的媚冶来。

    这,本是她今晚,刻意,为他所熏的想。

    然,即便是这般的刻意,确始终刻意不来,他再次地垂怜。

    如今,不过成了另一种讽刺的意味。

    刻意,什么时候开始为,为了他,她开始变得这般刻意去做所有的事呢?

    初进宫,她因着他许给她的宠爱,由着自己的性子,着最鲜艳的孔雀蓝。

    那种蓝,鲜艳到极致,有着最明媚的色泽。

    也是,最衬托那抹明黄的色泽。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着西蔺所喜欢的那袭粉色。

    是什么开始呢,好像,就是从醉妃三年清修,再次回宫后开始。

    从那时起,她渐渐不再由着自己的喜好,渐渐一切都变得刻意为之。

    因为,她发现,轩辕聿深谙的眸底,开始有意无意为一个人驻留。

    也在那时开始,她悲哀地发现,她是无法容忍其他女子占据他的视线。

    原来,她真的爱上了他。

    犹记得,那时西蔺媺十月怀胎,临盆前,就一直胎象不稳,时时见红。

    终在一日的午后,西蔺媺宣她和西蔺姈进宫。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见到轩辕聿。

    他着着玄黑的袍子,从殿外走来,犹如天神一般的俊美无俦,刹那,让她的眼睛,只看到一篇夏花灿烂。

    纵然,彼时,早过了夏季。

    但,这心底一夏,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记忆中。

    西蔺媺在那日,恳请他代为照拂她和西蔺姈。

    或许,在那时,西蔺媺就觉到了即将不久于人世,才会在轩辕聿跟前许褚这个心愿。

    西蔺媺难产离世后,在西蔺媺的灵位前,她和西蔺姈痛苦失声。

    她的心里,其实没有多大难受,只是,看到西蔺姈哭得那么伤心,她想,她一定要比西蔺姈哭得更为大声才好。

    从小到大的性格使她做任何事,都不希望被别人比下去。

    哪怕,哭,也一样。

    轩辕聿恰在此时,来到灵堂内。

    看到痛苦的她们,他语音暗地,让她和西蔺姈都可以向他许一个愿望,他会在能力范围内予以满足。但,许完后,他不希望,她们继续这样哭下去,因为那样的哭,西蔺走得,不会安心。

    这句许诺,其实,放到如今来看,不过是他把她们当小孩子哄的一种方式。

    可,在那时,她却是信以为真的。

    她还记得,听到这句话时,她的心,跳的很快。然后,她迅速止住泪水,几乎很快就许出了她的愿望:

    她想进宫,希望得到他的宠爱。

    那真是一个青涩的年龄。

    她同样记得,西蔺姈听到她这句许愿时的诧异,而西蔺姈并没有许出她要的愿望,只努力抑制自己的泪水,哽咽地说,等想到时,再告诉皇上。

    也从那一天开始,他允西蔺姈换他姐夫。

    但,对于她的进宫,他却坚持要等到她年满十四岁以后再说。

    那一年,她才九岁。

    他对她说,倘若五年内,她能想到更好的心愿时,随时可以收回这一个心愿。

    可,她怎么会收回呢?

    姐姐西蔺媺进宫被册封为中宫后,成为整个家族的骄傲。

    从那时起,她知道,她是羡慕,甚至于嫉妒西蔺的。

    哪怕,是姐姐,她都不喜欢。

    而,这些光华,她知道,只有那个男子可以给她。

    是,五年后,他是给了她无尚的荣光。

    除了迟迟不肯册她高位,他予她的宠爱,她想,应该不会再比姐姐少一分一毫了吧。

    直到,夕颜再次出现时,她才蓦然发现,终究,他予她的宠爱,不过,如彼时的许愿一样,进不得深处。

    而,在这承恩虚浮的过程中,她却赔进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竟会慢慢装的,都是他的影子。

    没有办法抹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深地铭刻入髓。

    握住伞的手,真冷啊。

    不,不是受冷。

    这种冷,恰是从她心底的冰冷所致。

    今晚,他匆匆离去后,她的心,就很冷。

    抵达暮方庵后,天际的雪就下的愈大,甚至于,将山路都阻住了,有些坡,还被层层地厚雪压得崩塌。

    她以为,这该是天助,当晚,他定是不会回宫了。

    于是,在晚膳时,她亲手下厨,为他做了精致的素斋,并亲自端到他的厢房。

    那处厢房,是他为供奉西蔺的灵位专设的。

    里面,放着西蔺的灵位、画像,还有一些生前用过的东西。

    平日,都有老尼诵念经文,今天的祭日,更是有庵内的主持,率着众老尼们,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诵读经文。

    轩辕聿,亦盘坐于厢房内的蒲团之上,同诵这些枯燥的经文。

    当她把素斋端进厢房内,从没有掩紧的轩窗口,扑愣愣地飞进来一直雪白的鸽子。

    正是这只看似寻常的信鸽将她安排的一切打乱。

    鸽子径直飞到轩辕聿的肩上,他稍停了诵念经文,看完鸽子带来的纸条时,面色终是一变。

    但,其后,他放飞那只鸽子后,仍精心于蒲团上的经文。

    一切,仿似没有任何异常。

    知道,他诵完经文上最后一字,语音甫落,却是立刻起身,吩咐李公公起驾回宫。

    她之来的接行至他身旁,看到的,是他眸底焦灼的神色。

    这样的焦灼,让她所有要去阻止住他的话语,都悉数的吞落于喉。

    她知道,再是阻止不了他。

    精心准备的这一切暮方庵之行,始终,全不了她的心愿。

    全不了,她想继续回到他身边的心愿。

    如果,没有那晚,西蔺姈饯行时,她的无法控制,她就不会在他的面前显示出让他失望的那一面吧。

    入宫以后,她留得住他的,除了昔日,那个许诺外,还有宫内女子少有的天真烂漫,这些许的天真烂漫,在他的庇护下,方得以绽放,纵然,带着些许的侨装。

    只是,现在,都不再需要了。

    她的素斋即便用暖兜捂着,终是凉了。

    她的心,也一并凉了。

    她听到,他让她在暮方庵宿一晚,等明日,雪稍小后,再回去

    可,这份关心,是她要的嘛?

    她不知道一个人待在厢房内多久,直到,外面的经文声也戛然而止,她方走出房门。

    不带任何一个宫女,沿着甬道,迎着旋舞的大雪,往山头走去。

    那里,是否,是她的归处呢?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去,经过高低不平的山哟时,她听到旁边的山坡一声巨响,她愕然地觉到眼前白光一闪,恰是一大片的雪卷着松落的泥土崩落了下来,砸坠于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惊骇地后退了几步,若被那雪块砸到,无疑,根本不用走到山头,就可以全了她的归处。

    但,当死亡离她那么近时,突然间,她不想死。

    不过,是得不到他的心,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死了,难道,他会为自己流一滴泪吗?

    连姐姐的死,都没让他流下过一滴泪,更何况她呢?

    她真是蠢傻了,幸好,这块雪,没有砸到她的身,却砸醒了她的清明。

    她的步子往后退去,退去——

    突然,足跟触到什么,那种触感,很冰很冷,透过皮靴传至她的莲足,让她的心,一并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回首,看到,一侧的泥土,因着被雪坠压,崩落,里面,赫然,伸出一只手来。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子的手,纤细,柔美,在晚风里,曳出别样的森冷来

    天巽宫,偏殿。

    熟悉的声音,急促的步声,传进殿内正僵持的夕颜和蘅月耳中,凭谁,都是无法忽略的。

    “还不快走!”夕颜低声,厉斥出这句话。

    蘅月神色一怔,迅疾地捏开夕颜的唇口,手里握住那枚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唇中。

    夕颜被迫张开口,甫咽进药丸,她用舌抵住药丸,借势用力咬住蘅月的手指,蘅月吃疼地把手缩回,夕颜已起身,将口中的药丸吐进榻前的银碳盆内。

    碳火瞬间把那药丸吞噬,曳开别样的一种味道。

    而,夕颜来不及再用苏合香去遮住这份味道,因为,殿门,恰在此时开启。

    宫灯参差的彼端,玄黑的身影出现在那。

    她看不清他的脸。她只能觉到浑身,如坠寒冰。

    很快,她就会再次体会到,每一次的呼吸,都似被寒冰冻成尖刀,割进肺腑的感觉。

    她向后退去,余光,看到,蘅月的躬身请安:

    “奴婢参见皇上!”

    “出去。”轩辕聿的声音甫出,只是这俩字。

    她从这俩字里,突然,品到深深地不安,她向后退去,他的身影微动,已经大踏步至她的跟前。

    蘅月滞了一滞,终是没有停留地,向外殿行去。

    “皇上,臣妾要休息了,请您回殿。”

    这句话,带着不恭敬。

    可,她必须要说。

    先前,银啻苍给她的药,除了压制千机之毒,该对脉象同样是有压制的作用。

    是以,无论轩辕聿抑或张院正都不会把出她所中的毒。

    彼时,她明白,银啻苍的用心。

    哪怕,这份用心,带着,她不能接受的初衷。

    即便是骗,这个初衷,始终是没有变过的。

    他要的,仅是她的活。

    然,现在呢?

    她没有服那药,即将毒发前,轩辕聿一定会发现。

    而,她不要他看到,她寒毒发作的样子。

    因为,以轩辕聿对她的在乎,无疑,要的,仍是这个孩子的命。

    况且,这孩子,本不是他的,不是么?

    她向后退去,她能察觉到,寒魄从她的指尖慢慢地蜿蜒向上,从手腕的血脉,一滴一滴,渗进胸膛。

    不用多久,她知道,胸膛内,都将被这些寒魄之气侵占。

    到那时,就再来不及了。

    但,轩辕聿这一次,没有因她的话语离开,却,也停了步子,只眸光深暗地凝着她。

    她,坚持不住。

    必须,要点暖和的东西,必须。

    她翻身,往榻上去,伸手,甫拉过一条棉被,顿觉得他的气息,在她的颈后传来。

    这一察觉,让她下意识地,裹住棉被,俯下身,就是要避过他。

    这一府,她是避过了他。

    可,他的声音,低徊地从她头顶上传来:

    “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地避开朕?”他闻得到空气里,随着银碳的暖融,挥发出来的味道。

    这种味道,除了让他的心,更为攫紧之外,再无其他。

    她分辨不清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浑身的寒冷,已在这时彻底的缚住她所有的思维能力。

    她只愈紧地裹紧被子,看到,床榻下,漆黑一片,没有多加思索,身子,颤抖着趴在地上,顺势一滚,径直滚到床榻下,在齿尖大战,失去语言能力前,她最后说了一句:

    “臣妾求您还臣妾一个安宁,好么?”

    榻底,很黑。

    血液似乎被冻结住,在她的身体里发出嘶哑的划过,她的心,觉得到的,只是彻骨的寒冷。

    牙齿开始不停地大战,她用力咬住锦被一角,这样,不至于自伤。

    小腹,对,小腹,她的手害怕地抚到那处,那里,竟冰冷一片。

    她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但,现在,她再没有多一点的精力去顾及,这次的寒毒发作,带着更为凛冽的态势。

    许是这几月来的压制,让它爆发的更为彻底。

    许是,她唯一经历过的那一次毒发,是她怀孕时,那时,也不会有现在这么艰辛吧。

    使得,六个月大的身孕,她怀的,真的好艰辛。

    锦被,也真的好薄。

    室内的银碳的暖融,对她周身袭起的寒冷,也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唯一让她稍稍觉得安稳的,是躺在这床榻下底,他该不会进来了吧。

    卑暗的榻底,一帝王之尊,岂会进来呢?

    可,在这黑暗寂静的一片中,她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在她的身边响起,随后,他的眸华灼灼地映现在她的眼前。

    对,灼灼。

    全然不似以往的碎碎闪星,带着焦虑的灼灼,他不容她抗拒地拥住她,却带着怜惜的力度。

    不容抗拒,又要带怜惜,这样的力度该怎样把控,或许很难,可这一刻,哪怕,他焚心似火,终是拿捏得不差一分一毫。

    “出去!出去”她一边咬着棉被,一边几乎崩溃地喊出这句话。

    她的齿打咯咯地打着战,他的灼灼目光在此时,骤然化成一泓疼楚。

    “朕——”

    剩下的话,他再说不出来。

    让他怎么说?

    看到现在她的样子,他还能说什么?!

    一些事,在心底渐渐清明,这种清明,却带着足以摧毁他的意志的痛楚。

    她用力摇着头,手推着他,甚至连她的腿都开始踢他。

    放了她,她不要现在这个样子被他看到。

    她不要!

    或许,不仅仅因为怕他为了她伤害到孩子。

    更是,她不要他为她痛苦。

    是的,从他的眼底,她读到了,并不逊于她此刻承受毒发的痛苦。

    他,为了她而痛。

    那种痛,落进她的眸底,更让她觉到,难耐起来。

    不要,她不要他这样。

    他的唇微微颤了一下,却,终是说不出任何话来。只用力抱住他,就地一挪,将她还要往榻里缩去的身子挪出榻外。

    一挪间,他的腰际被异物相咯,他的指尖轻拈起那枚异物。

    恰是一褐色的药丸。

    他的眸光随着看到这枚药丸,咻地收紧,收紧间,他的指尖一挥,那枚药丸被他收紧袖中。

    随着挪出榻外,他抱起怀里的夕颜,连同那床锦被,一并迅速地,往殿外行去。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再抵不过这寒毒的噬心,整个人仿佛要死去一样的痛苦。

    小腹的知觉却开始麻木。

    她宁愿小腹仍是痛着的,都不要这般的麻木。

    她的孩子——

    难道真如银啻苍所说,不用那药丸,仅更快地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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