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肉强食不是朕会做的事。”
在朝廷上议政时,元狩脸上的神情有着超龄的成熟感,一派帝王的威仪。
“此时若同意结盟,一旦南蛮侵略龙纪皇朝,咱们就得派兵援助了。大批军队跋山涉水去到西南方,不知要耗费多少军力财力,怎么看都是我朝吃亏。”朝中老臣不赞同。
“所以对方愿意送来厚礼,以表示他们的真诚挚意。”一旁的武官凉凉地插口。
“把宣和帝之女皇七公主献给皇上为妃,据说还天姿国色,这倒真是一份重礼呐!美其名是献给皇上,实际上却是把公主送来和亲,皇上收下了这份礼,也就跟龙纪皇朝有了亲戚关系了。”宰相燕守青笑叹。
“是啊,日后亲戚有难,皇上不出手相助也就说不过去了。”老臣界面道。
元狩几乎没把大臣们的议论听进耳里,一径若有所思地盯著书表上的那一行字——“宣和帝之女常善公主天姿国色,谨献予咸宁帝为妃,以表赤诚。”
他所想的倒不是这份“厚礼”背后的真正目的,而是这位天姿国色的常善公主为何会被当成礼物献给邻国为妃?
后宫的皇太后和端容皇贵太妃得知这位常善公主天姿国色之后,难得有志一同地劝起元狩收下这份“礼”并对这份“天姿国色”的大礼寄予厚望,希望她有本事可以破除皇上断袖之癖的疑云。
“元狩,邻国将公主敬献给你,代表的是对方的臣服和敬畏,这份礼非收下不可!”皇太后斩钉截铁地如此命令道。
此刻,她只在乎有谁能替她的儿子生下子嗣,否则那些手拥重兵、觊觎皇位的楚姓藩王大可以皇上生不出子嗣而要求在近支宗室中择一皇嗣,这岂是她所能容忍?
“倘若那皇七公主真是一个绝顶大美人,皇上说不定一见就爱上了呢!快快给太妃生一个白胖孙子抱一抱吧!”端容皇贵太妃在一旁怂恿着。
她关心的也是元狩的子嗣问题,毕竟元狩是她最爱的男人留在人间的独子,她绝不希望龙位因为元狩迟迟生不出子嗣而落入其它宗室藩王的手里。
元狩当然清楚子嗣兴旺才是龙脉延续的保证,但是他从小在生母皇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疾声厉色的喝斥和威严无情的管束之下长大,从不曾得到母爱的温暖,只感受到无所不在的严厉,渐渐懂事后,他还亲眼目睹后宫为了争夺后位是如何残酷地害死了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就连他自己也曾差点被毒害死,因此,他对女人不但无法亲近,甚至憎厌起来。
然而,每一朝的帝王无不是嫔妃如云、三宫六院的,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是要想让这些女人生下他的孩子,若不先治愈他心中的那块心病,恐怕谁也办不到。
龙纪皇朝并不知道他的心病,愿送给他一个天姿国色的公主为妃,以期与他结为盟邦,嫔妃对他来说只是后宫的美丽摆设,多一件少一件都无妨。
虽然天凤皇朝此时国力强大,但除非有人欺到他眼前来,否则他绝不会发动战争,出兵攻打、吞并任何一个国家,对于那些饱受外族欺凌的弱国、小国,他根本也没有侵略企图,就算没有送上大礼,他也会出兵援助。
因此,龙纪皇朝这封书表很快便得到了元狩的响应——
两国正式缔结为盟邦。
元狩的响应传到了正准备大举侵略龙纪皇朝的南方异族耳里,当下立即按兵不动了,龙纪皇朝上上下下为此欢欣鼓舞、欣喜若狂,而皇七公主应天禹这个早就被遗忘的名字突然间备受宠爱起来,什么时候被册封为“常善公主”的,连应天禹自己都很惊奇。
数十名织女、绣娘被宣召入宫,连夜赶工织绣七公主要求的那件最华丽、最无与轮比、还要绣满凤凰的嫁衣,童太后还不惜动用国库上百万银两置办了丰厚的“嫁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送嫁的车队就浩浩荡荡地朝天凤皇朝行去。
元狩站在金殿前的含光门上,远远望着几乎看不见尽头的车队时,惊讶得半晌回不了神。
数十辆马车旌旗招展,一面面龙字旗在风中翻卷,马车内全装满了皇七公主的“嫁妆”其中一辆马车装饰得美轮美奂,华丽非常,大老远就能被马车上的金玉流苏闪花眼。
这份礼也太大了吧!
“瞧这阵仗,看来龙纪皇朝的童太后和小皇帝遇到的麻烦不算小啊!”“这哪像献礼呀?摆明就是结亲来的!有哪位入宫嫔妃的阵仗比这位皇七公主更称头的?简直直逼皇上大婚的架势了!”
分列在元狩身旁的大臣们窃声低笑着。
元狩只觉得有趣,倒也不以为意。
庞大的车队缓缓行来,停在了含光门前。
元狩稍早已命海信带领数十名太监宫女上前接迎,不料竟被一个老妇人制止,正色地说了些什么,海信随即转身快步奔回含光门,跪在元狩身前禀报。
“皇上,龙纪皇朝常善公主见没有红毡毯和迎宾乐相迎,不肯下轿。”
元狩愕然抬高了双眉。
“什么?!这常善公主未免太大的架子了!她以为她是谁呀!”
元狩还没开口,一旁的文武百官就已争相斥骂起来。
“怎么说她也是宣和帝的女儿,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有点架子也没什么。”元狩笑了笑,并未动怒。“去准备红毡毯和迎宾乐相迎。”
“奴才遵命!”
海信领命,火速传话下去。
礼官接获旨意,虽不情愿也只好勉强办了。
厚厚的红毡毯迅速地从金殿前的御道一路铺到了华丽的銮轿前,不多时,含光门两侧廊下站满了数十名乐师,八管齐奏,迎宾乐的乐曲声嘹亮地响起,重重殿阙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朕回到金殿上等着,你们把常善公主领到金殿见朕。”
元狩吩咐身旁的礼官后,转身走下含光门,坐上步舆,百官尾随在后。
忽然,海信又跑了回来,拦在步舆前方,气喘吁吁地喊道:“皇上,那常善公主还是不肯下轿,她说要皇上亲自接迎!”
尾随在元狩步舆后的文武百官们听闻此言,一个个都气炸了。
“放肆!简直太放肆!”
“她连朝拜皇上都还不曾,就敢要皇上这样那样,还敢要求皇上亲自接迎,这常善公主连点礼数都不懂的吗?”
“如此嚣张傲慢、规矩礼数都不懂的公主,如何能进咱们天凤皇朝的后宫?皇上请三思,这份礼收不得呀!”
“让他们回去!皇上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份礼,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元狩的嘴角微微勾起,低声轻笑着。
他不知道这位常善公主到底是被骄宠得太过分还是故意虚张声势,他更好奇她那份非比寻常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常善公主爱摆架子,把能摆的架子都摆全了,但偏偏元狩是个最不爱摆架子的皇帝,所以当他的文武百官急怒攻心、义愤填膺时,他心中的怒火连一丝丝都没有被激发。
“她贵为公主,再多的排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元狩笑着走下步舆,踩上铺了红毡毯的御道,优雅地往停在含光门前的华丽轿舆走过去。
“皇上,这么做有损皇上威仪,万万不可!”
“皇上,这分明本末倒置!明明是龙纪皇朝有求于我国,不是咱们有求于他们呀!”
“有客自远方来,做主人的亲自相迎也应该。”
面对气急败坏的朝臣们,元狩的神情倒是一派轻松。
此时,坐在华丽轿舆内的应天禹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心虚了,虽然她很坚持以出嫁而不是献礼的方式来到天凤皇朝,但是万一这份坚持惹恼了咸宁帝,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轰回去,顺便丢一张反悔结盟的书表,岂不是糟糕透顶?
“嬷嬷,我看算了吧,不用坚持非要皇上接迎了。”
她悄悄掀起轿帘一角,对站在轿舆外的丑嬷嬷小声说道。
话刚说完,轿帘倏地被完全掀开来,一个灿金色的高大人影蓦地撞入她的眼底,她瞠圆了双眸,呆呆看着眼前如黄金铸就般闪闪发亮的男子。
她看见他的胸前、双肩、袖口都用金线和孔雀羽毛织绣着灿金色的团龙,而就在她发怔的同时,原本鸣奏的迎宾乐停止了,改奏起了“朝天子”
应天禹深深怞息,这个年轻俊美、双眸清澈明亮的男子就是咸宁帝!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这一个月来她想象过许多咸宁帝的样貌,然而亲眼所见后才发现与她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
她以为他应该是壮硕粗犷的,没想到他身材纤瘦颀长;她以为他是严肃老成的,没想到他温柔尔雅;她以为他会是目下无人的,没想到他的双眸竟然如此的天真无邪!
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已成年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当了八年皇帝的男人,怎么可能还会保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
在应天禹几乎是以一种震惊的情绪在打量着元狩的同时,元狩也迅速将她打量过了一回。
常善公主的天姿国色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尤其在刻意的精心打扮下,让她看起来更为明艳动人。
不过,元狩自小就是在充满美女的后宫里长大的,并不容易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而心动倾倒,常善公主美是美,也还不至于让他看傻眼,倒是在掀开轿帘那一刻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让他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常善公主,欢迎你来到天凤皇朝。”
他微笑地伸出手,等着接她下轿。
应天禹实在无法想象连说话都如此温柔动听的男人,竟会是国势强大到令邻国胆怯、无数小国臣服的天凤皇朝帝王。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放在元狩的掌心上,当一脚踩在厚厚的红毡毯上时,她高高地昂起头,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剧跳。
双头凤钗在她高耸的云髻间高傲地伸展着,镶钻的金步摇垂在她的前额,闪耀着点点星光,白皙的脸蛋淡淡敷上一层胭脂,柔美得令人屏息,而最光彩炫目的是她身上那一袭用金线绣满凤凰的红色嫁衣,令站在红毯两侧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看得张口结舌,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应天禹挺直了背脊,瞳眸中仿佛射出五彩的光芒,挑衅似地望向所有冷漠嘲弄的目光。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自骄自矜的神情既嚣张又不敬时,只有元狩知道她的双手颤抖成什么样子。
元狩轻轻握紧了她颤栗的指尖,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