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肺炎,病了好久。这一病,病了快两年,那段时间我无法工作。”
听了这段话时,她觉得他仿佛化身成一只飞蛾,扑火的飞蛾。
“我不得不戒烟。”
她点了下头。
“林霭梅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她经常抽空回乡下探视我的病情。但是我们经常见了面却无话可说。”
“你看出她对你的态度有什么改变吗?”
“起初没有。直到有一次,她又开口问我,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那种情形下,你更不可能允诺她了,对吗?”
“嗯。我没有给她回答。”他脑海里又浮现林霭梅当时的表情,那种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表情。当然,所谓“同归于尽”是他后来才体会出来的。当时,他只认为林霭梅在生他的气,气他迟迟不给她答复。
“她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看看我就走了。”
“你说你病了快两年,病好了之后呢?”
他先回她一个苦涩的笑。
“我尚未完全康复之前,她又来看我一次。”
他停了好久,这使她意识到那是一次决定性的会面。那次会面决定了他和林霭梅未来的命运。
分离。
“跟你说了什么?”
“说她要结婚了。”
“不是跟你。”
他点头。“跟她现在的先生。”
“当时你很难过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在心中承认,当时自己的确难过。但是比起后来他所感受到的痛楚,这种难过显然单纯多了。
“我很难过,因为我知道自己从此将失去这个女人。虽然她一定是遇到一个更好的对象,我应该祝福她才是,但我还是忍不住难过的感觉。”
一时之间他无法接着讲。
“你说过想挽回她的话吗?”
“后来才说的。”他本无意挽回,和林霭梅终将分手的想法一直存在他心里,他一直在等她开口。后来她说的那些话使他不得不试图挽回。
“你没留住她。”
“嗯。”不忍再扯他心头的伤,她紧紧抱住无助的他。
“别说了,晓雷。我可以不听接下来发生的事。既然她不要你,嫁给了别人,你就不要再想她了,好不好?”
林霭梅不要他吗?他抱紧葛月。
“你真的不想知道后来的事吗?”他轻声问着,但所谓“后来的事”还在他胸中翻腾。
“不想,一点也不想。我们让故事结束吧,你的故事里现在只剩你和我。”她喊出长久以来的心声。
他也希望是这样。
梆月又被妈妈缠上了。
“他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不向你求婚,那你跟他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呢?”
“我跟他怎么了?什么样子?”
“你一个人住,他又常到这里来,”葛母露出暧昧的眼神。“别告诉我说你们没怎样!”
“我们是没怎么样,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妈,我求你一次好不好?你可以让我活得有尊严一点吗?”
“我怎么了?”葛母盛怒。“我哪里让你没尊严了?你说呀!喔,我再嫁你不高兴是不是?那你爸呢?他有外遇就让你有面子了吗?他有了新家庭就不要我们母女了,我可是一直跟你在一起。要不是遇上你陈叔叔那么有诚意的男人,我是没想过再嫁人的。我还是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大学也毕业了,才敢放心地嫁。是你不肯跟着我住陈家,我可没想过要丢下你不管,即使是现在,我不是也三天两头地过来看你吗?虽然没天天见面,实际上也还在做老妈子,要不是我跟在后面收拾,这房子还能住人吗?”
梆月气馁地低下头去,她的目光停在妈妈的手上。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妈妈的手上已有明显的皱纹,指关节也明显地突出,尽管这些皱纹和突出也和继父家的家事有关,但妈妈毕竟为她操劳了二十多年。
此刻,她悲怜起妈妈。妈妈曾对她说过,自己能遇到陈叔叔是因祸得福。也许她不该以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去忖度妈妈的。妈妈以自己对安全感的定义替女儿要求一份属于女人的安全感,认真论起来是无可厚非的。
“妈,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态度对你。”
难得看见女儿如此,葛母的心也软了。
“葛月,你老实告诉妈,他爱你吗?”
“爱。”
她替杜晓雷回答,一个字。虽然他不曾对她说过那三个字,或者可以代换的任何句子,但她深信,如果她也像林霭梅那样,问他“你爱我吗?”他一定也会回答说“爱”
她不是没想过这么问他,但她更期待有一天他会主动对她说:“我爱你”
一定有什么原因阻止了他对她这么说。她知道,一直知道。
本来她一点也不觉得出差外地的杜晓雷离自己很远,妈妈对她说了这么多话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妈,他说过,我要跟他在一起多久都可以。”
“这是什么话?”葛母皱眉。“我听不懂,什么叫做要多久都可以?这种话能算是一种承诺吗?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她的眼神又变得锐利。“我是你妈,是生你的妈,你最亲的人是我,你可不要骗我,你说实话,他是不是已经有老婆了?”
她用力摇着头。“没有,没有!妈,他没骗我,我也没骗你!”
见女儿发起无名火,葛母也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我不再逼问你,不过你自己要把眼睛睁亮一点。你那些小说是写给别人看的,自己别信以为真才好。生活是很现实的,你不要一天到晚嫌我老套、俗气,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会害了你!”
妈妈出于善意的威胁对她而言,无异是一种更深的打击,但她已无力与妈妈沟通。
“妈,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害的。”
“能这样是最好。你记得我讲过的话就好,我回去了。”对女儿的执拗她其实也没什么对策。
爱一个男人是从嫉妒和他有过牵连的女人开始。
梆月望着桌上的那叠刚完成的作品。她在文章里大谈现代女性的爱情观。其中一种是属于不在乎地久天长,只在乎曾经拥有的观念。
她说对某些人而言,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爱得深刻却又不能平衡。但是,爱情的美就在于它无法永恒。既然勇敢地爱了,就该有勇气承受结果。
她自己是否赞成这种论调?她不确定。她有那么潇洒吗?她的心真的已百炼成钢了吗?
她竟一反平常地想起妈妈所谓的安全感。如果不认同妈妈的观念,那她为什么会在深夜里望着早该收进柜子里的皮衣,像个傻瓜般忍着泪,任委屈将自己包围?
头痛欲裂时,门铃响了。
“你出差回来啦?”
“嗯。”她没问杜晓雷出差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他此刻正站在她家门口。
只知道他们又在一起了。
“你想我吗?”被他紧紧抱住。你爱我吗?突然成了她想问出口的另一句。
“想。”
他进她退,门在他背后关上。
“转过去。”他边说边推她转身。
她没问他要做什么。只觉凉凉的液体喷在她耳后,立时一股温暖的芳香氤氲开来。
不回头,她享受着耳后他热呼呼的气息,任他的唇一遍遍轻掠过她的耳和颈窝。
“tommygirl?在免税店里买的?”
她没问他是在哪个机场买的。
“嗯。”他将她的身子扳回,让自己再次面对她。“我花了好多时间在判断香味上面。还好店员小姐们都很有耐心,都愿意打开那些别致的小瓶子让我闻。”他浅笑着说。“幸亏我在嗅觉疲劳之前闻出了跟你去我办公室那次一样的味道。”
她接过他手中那个可爱小巧的瓶子。
“你怎么能确定是不是一样?都那么久了。我平常根本不擦香水。”她促狭地看看他。“是不是你周围有习惯使用这种香水的女人,所以你对这种香味的记忆得以保留?”
“我没注意过别人擦什么香水。”他一点也没感觉出她的戏谑,答得十分认真。“我只记得你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甜言蜜语,这事实比他的话更令她开心,她已忘记之前的心情。
她拿了支笔给他。
“我要你在瓶子上签个名。”
“为什么?”他不解。“必须这么谨慎吗?”
“嗯,因为它很珍贵。”她摸了摸瓶子才交给他。
他签上“晓雷”二字。
“如果你只用这种香水,我可以再买。”
“不。一瓶就够了。”她深深凝视他的双眼。“用钱买得到的东西都不值钱。这一瓶是你用‘心’买的。对我而言,意义非比寻常。”
“代表什么?”
“爱情。”
她没想到自己竟为说出这两个字感到难为情。回房间里拿出一模一样的瓶子给他看。
“这瓶还剩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始用我送的这瓶?”
他故作小心眼。其实他并不是没注意到她很少擦香水。买香水送她的目的只在表达一分体贴和细心。
“两瓶我都不用。”她笑得开心。“原来的这瓶代表的是‘友情’,楼下那个天天替我买便当的邻居送的。”
他点点头。“看来我没搞清楚状况,原来在我之前,已经有人送过你香水了。”
看着他那认真的、不像打翻醋坛子的样子,她不禁要怀疑,他不但不是个情场老手,甚至连调情的技巧都不高明。
她又心疼起这个男人。
“晓雷,我是你一个人的tommygirl。”她再次投进他的怀抱,确信自己会爱他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