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座灵州城,从古就以出产花猫闻名,故此得了一个俗称,唤作“猫子城”虽是个繁华锦绣的富贵之地,却为国家正值用兵之际,连年不断的战乱和灾荒,一边是官府催征盘剥,另一边又是贼寇四处洗劫,附近的十里八乡,多已被搜刮得民尽财穷。
那些个指靠着捕渔猎雁为主的“雁户”大多没有养家餬口的活路,纷纷落草为寇,但一打起仗来就是赤地千里,荒效野地中除了成群结队出逃的难民,哪有什么走货的客商富户经过,再也无处去杀富济贫。雁户们无非只剩下两条出路,一是按照从古传下的旧例,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全伙被收编为团勇之后为国出力,随着官府征剿贼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军揭竿造反。总之投到哪里都躲不开冲锋陷阵,要怪只怪自家没赶上好时候,身为社会最底层的雁民,又是生逢乱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枪前亡。
仔细权衡起来,毕竟这第一条路有粮有饷,又是名正言顺,而第二条路则是诛灭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军是拜上帝的,与灵州拜猫仙的风俗水火不同炉,普通民众根本接受不了这个观念,结果雁户们经过商议,青壮之辈就随着首领“老雁头”一同投了官府,在战阵之中拿命换些钱粮,装养族中的老弱妇孺。
老雁头死后,雁营里群龙无首,缺粮短饷,这伙人本是黄天荡里的响马子出身,又不免时时恐惧官府猜疑,正打算譁变了反出城去,却在此时马大人派张小辫来做营官。
张小辫使出手段,结之以财,纳之以心,雁营里的草莽之辈果然感激不已,都愿意追随效命,众人按照绿林规矩设香结盟,虽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为酒,但这古礼是先贤所留,传到后世,万古馨香不朽,念罢了“插香令”后,各道生辰八字,序过长幼,皇天后土,猫仙爷爷在上,一个头磕在地上,歃血为誓,结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开帮立会的绿林响马,向来是以湖南洞庭湖贼巢中的“盗魁”为尊,在入伙插香时,都要念颂一篇“常胜赞赋”为证,当时就连绿营官军中的兵将,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别说是团练这种地方武装了,所以才说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见得?且听结义颂子:
“雁字营里传号令,有缘兄弟听分明;今逢吉日开黄道,我等结义来荒郊;探得名山修金楼,地势巍峨气象高;南北英雄齐聚会,到来都是大英豪;正副营官先请到,十二哨头把名标;命人巡山去望风,有无奸细听蹊跷;
再把盟坛塔筑好,以凭结义认同胞;香焚头把纪周期,羊左当年订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后人结义胜同胞;香焚二把敬桃园,万古义气尚凛然;
歃血盟咒何以似,乌牛白马祭苍天;香焚三把为梁山,兄弟论交把命换;
吾辈今朝来结义,同心心德效古人。”
这是说结义要学古人一样,做到金石不换、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结友,最重的是个然诺,不像当世的人们,只知道口头结交,起先有酒有肉时,如胶似漆,到后来遇到困难就反目无情。
同营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欢喜无限,虽然按年纪来论,张小辫排不到众人头里,但他身为雁营营官,众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岁数大的,也称他为三哥,张小辫也就稀里糊涂地认了,与大伙称兄道弟,摆开酒肉来拚了一醉。
原来自打张小辫从塔王古井中起出风雨钟,灵州上空的塔云翻滚,真是云生四野,雾涌八方,使得连日里暴雨如注,那雨下得就好似“悬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满,淹没了不知多少低洼沟壑,灵州城地势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围困的太平军粮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沟困城,实际上仍是准备穴开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连下了几日,火药多是受潮无法使用,眼看军中粮草也已耗尽,再也无力拔城,只好聚拢部队,准备撤围而去。
巡抚马天锡在城头上看出粤寇动向,明知贼寇接连折了几阵,加上没有粮草,退得必定慌乱,要是能有大队官兵在週边拦截,灵州城里的团勇趁机出城相攻,来个内外夹击,必定能杀他个片甲不回,奈河江南数省都已陷落,周围根本没有别的官军可以调动。
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为灵州城孤掌难呜,粤寇是想来就来,所以退兵时必定疏于防范,于是就盘算都要派数营精锐,绕出去在路上伏击,但提督老图海却是死活不肯同意,灵州兵勇有限,仅够固守坚城,绝不能轻易出动一兵一卒与粤寇大军野战,否则城防必然不稳,如果贪功丢了灵州,朝廷责怪下来可是万万吃罪不起。
但图海提督随后又说:“抚标和旗兵不能轻动,但长毛髮逆的气焰恁般嚣张,官兵任其从容彻走,岂不是助长贼势?依本提督之见,咱们灵州的雁营骁勇善战,咱们不妨就调遣此营出去截杀长毛。”
马天锡心知图海不仅心胸狭窄,更是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常常以各种名目,到处搜刮财帛中饱私囊,实是肥得流油,他以有曾派人把几大车财物运回北京,半路上却都教雁户中的响马子给劫去了,所以他对这伙人怀恨在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有心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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