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应决然独自走在通往宿舍的小路上。
极光的出现令人类惶恐不安,却没有对路边的花木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它们像往年一样兴盛荣枯,并且在这个夏天生长得格外茂盛。路边是弥漫的花香,花香里还有蛐蛐的低鸣。但应决然紧锁眉头,在这清香的气味包裹中微微出了口气。
实际上他在想……该不该去见安若素。
这事他一直搁在心里,却无处诉说。倘若戴炳成没有被列入李真的怀疑名单的话,他将毫不犹豫地向从前的那位上级坦言一切猜想,然后听他说出更加合情合理的推断。但偏偏那个人……也在李真的关注之中。
他又想到李真,眉头锁得更紧。
两个李真。李真有分身这件事他早就知道,却没有想到事情和他从前说过的完全不同。他告诉自己每一个“李真”都是同一个人,没什么好坏善恶之分。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与他设想得不一样。
出现了一个“假李真”。
李真说,“假李真”流落在外。
这种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则眼下基地里这位是真的,二则眼下基地里这位是假的。他自认为对李真了解颇深,因此这几天同他接触了几次,不着痕迹地旁敲侧击,试图证明自己心中的一些猜想。
但就在刚才,在自己有意无意地提起两个人在菲律宾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的时候,那一位忽然笑了笑,看着他:“决然,你怀疑我是假的?”
好吧……面对这种情况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说。倘若是真的李真,接下来一句话会是什么?
对方替他说出来了。
“这是应该的,我是你一样会这么想。不过我大概很难说服你,那么就让时间证明一切吧。”他笑着说道,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如果以后你发现自己猜错了,那么……记得把你以前和安小姐恋爱时候的糗事统统告诉我,哈哈。”
对方说话的时候带着熟悉的笑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习惯都是他印象里的那个人。就在那一刻的时候他忽然感到深深的无奈——他看不出来。
哪怕是“假李真”,同样拥有一切记忆情感。哪怕自己问些“假李真”不该知道的、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对方一定也总有办法以自己熟悉而不会生疑的方式含混过去。那毕竟不是其他什么人假冒的。
最后他只能笑了笑,同对方告别。
自己熟悉的李真尚且如此,那么安若素和戴炳成呢?
毕竟只是当初为了挽救柳家才定的亲,那时候两个人的关系也仅仅是比好友稍微亲密一些而已。这样一定亲,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安若素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份不是很光彩,会刻意回避他。而他对这桩亲事说不上反感也谈不上愉悦,两个人的关系就一直那么拖下来——
原打算自己满了二十五岁,再正式成婚。
可遇到如今这种局面……
他想起安若素的样子。一直以来她给人的印象都是“温柔”——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女子会是真理之门的卧底……但当初李真不容置疑的推断和事实摆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好像是一碗粥……
还是一碗滚烫的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手插进裤兜里,抬头向几步之外的宿舍走过去。然而一抬头,心里猛然一跳——
前面有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一杆煤油路灯之下,影子被拖得长长。
应决然慢慢走出几步,停住了。
对面那人是戴炳成。
应决然全身绷紧,手指微微屈了屈,估算自己拔枪的速度。
戴炳成,也在怀疑名单之上。在这么一个晚上……他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做什么?
打算摊牌?还是灭口?
两个人隔着十几步远,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戴炳成微微一笑:“站着干什么?认不出我?过来。”
应决然略一犹豫,垂下手指。然后他慢慢走过去,笑了笑:“院长……什么事?”
戴炳成细细打量他,眼眸里的神色飘忽不定。戴院长今天也穿着夏装制服,罕见地配了枪。只是摘掉了肩头的银星,也没有戴帽子。
几秒钟沉默之后,戴炳成一摆头:“跟我来。”
他抬脚向前走,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应决然。有那么一瞬间应决然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拔出枪,然后指向他大声喝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但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他略一停留之后也迈开了步子。
只不过在第一声脚步落下的时候飞快退出了配枪的弹夹,又在第二声脚步响起的时候将弹夹丢进路边的花木丛里。
倘若戴炳成真的是那个人……
他还是青铜之王。
铜质的子弹搁在身上对他构不成威胁,只会让自己送命更快。脚步声掩盖了退弹匣和弹匣落地的声音,戴炳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
应决然又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微微一咬牙。该死……
扣子和肩章,统统是黄铜镀银的!
但他也只能把心一横,快步跟上去并且落后戴炳成半步,低声问:“院长,晚上有行动?”
戴炳成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说道:“跟我来。”
不知不是错觉,应决然认为他也向自己的腰间扫了一眼,但似乎没有看出来什么。
戴炳成转进一条小路,这里没有路灯。
应决然觉得自己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这事情从头到尾透着诡异。戴炳成不该来找他,无论是什么原因。从他加入特务府到现在几年的时间,两个人私下里见面没有超过两次——还都是在局长办公室,戴炳成要自己给父亲带些消息,那都是公事。
而眼下这种环境……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