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陈腐而多年不见天日的伤口。
惟独挑起一切的百里青冷眼看着帝后妃三人神色各异,各怀心思,他顿了顿,给足了他们酝酿情绪的时间,方才又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道:“是啊,陛下,那位小郡主,倒是个有趣的妙人儿,容貌肖似蓝大夫人,但是性子却差颇远,陛下不若招她进宫来叙叙旧呢。”
韩贵妃莫名其妙地看着百里青,叙旧?
不是与故人才能称之为叙旧么,就算叙旧也该是招蓝氏进来,招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进来叙什么旧?
不过蓝氏那个女人吃斋闭门也都十几年了,什么人都不见,连唯一的女儿都不闻不问,记得当初有传闻陛下曾经在蓝府里住过几年,一直都唤蓝氏做大姐,只是后来蓝氏嫁人,陛下似乎也忘了当初这个姐姐,如今岁月蹉磨下,也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
但既然百里青开口了,韩贵妃也有意给他做个人情,讨好百里青,便也娇滴滴笑道:“是啊,陛下,臣妾也想好好地与这位未来的侄儿媳妇叙叙呢。”
百里青睨了眼韩贵妃,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没有说话。
但皇后却是忽然狠狠地瞪着韩贵妃,就几乎差点脱口而出“蠢货”两个字了。
韩贵妃自然是不甘示弱,挑衅地与皇后对视。
皇帝不晓得自己的妻妾间乌眼鸡似的在互相瞪着对方,只是慢慢回神后,缥缈地笑了笑:“好,改日宣这位贞敏郡主进宫来,见一见。”
说罢,宣文帝起了身,揉揉眉心道:“朕乏了,爱卿,你陪朕进内殿,皇后与贵妃都退下吧。”
韩贵妃赶紧瞥着宣文帝,他刚刚服用了丹药,那丹药似乎还真有些效果,宣文帝脸色与精神好了很多,还有一些红润之色,为何却就要走了?
若是以往,她必定撒娇拿痴,哄宣文帝去她的宫殿。
但如今百里青在,她也不得不收敛,只得恭敬地道:“是。”
百里青眸光诡魅,仿佛有轻云薄雾飘荡而过,他轻笑着睨了各怀鬼胎的皇后和韩贵妃一眼,便扶着佛心事重重地宣文帝消失在了内殿。
皇后苍白着脸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殿,目光落在了韩贵妃身上,也不知是厌恶还是怨恨,又或者讥讽,她冷冷地道:“贵妃妹妹,本宫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原来蠢笨如猪,你便自求多福,但愿这一桩婚事顺顺利利吧。
说罢,也不待韩贵妃反应过来,一甩红纱簚金的袖子,转身离开了三清殿。
韩贵妃与皇后虽然不和,斗了多年,却从来没有直接撕破过脸,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却想不到如今皇后竟然当年斥骂她,韩贵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楞在当场。
等的她反应过来,气得跳脚的时候,皇后早已乘坐着凤辇消失在三清殿门口。
而这一场勾动天朝金字塔顶尖的最高权力者们不平稳心情的议论对象,此刻正坐在帝都最有名亦最昂贵的天香楼间喝着香茗,静静地等候着自己的猎物上门。
白玉一直站在她旁边的窗边上看着楼下最繁华的京城大街——朱雀大街,留意着从这里进出天香楼的人。
在看到目标后,她立刻转头向西凉茉轻声道:”郡主,人来了。“
西凉茉点点头,眸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幽光,随后又淹没在她柔柔婉婉的眸色里。”小王爷,这边请,您的厢房已经准备好了。“楼下传来掌柜讨好而恭敬的声音,伴随着优雅的脚步声而渐渐出现在楼梯上的男子,一席纯白流云锦滚金色饕餮纹的袍子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腰间束着镶暖玉金丝腰带,皂靴上一尘不染,可见其步履之稳重优雅。
他垂首与身边友人说笑,微侧的容颜上,修眉入鬓,眸若天上星,面如西岭雪,悬胆直鼻挺如直线,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果真堪称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不愧是京城第一佳公子。
也难怪他出街之时,有那大胆的女子对他抛掷花果绢帕以示爱,若是乘车,倒也真说得上是掷果盈车了。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打量着青年,她并不吝啬于对美丽事物的赞美,当然,某只千年老妖除外。
如果,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自己应该还是能忍受对方的触碰吧,西凉茉垂下眸子,捧起香茗轻品了一口,自嘲地笑笑。
而白玉则立刻上去拦住了掌柜,很是没好气地道:”掌柜的,你不是说天香楼已经没有包厢客满了,所以我们家小姐这才忍受嘈杂坐在此处,怎么,现在又有包厢了,岂不是在骗人,真是岂有此理?!“
那天香楼的掌柜正要送德小王爷上楼,被这丫头拦住,只好无奈又为难地道:”姑娘,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天香楼的包厢都是要预定的,您这临时来的,也只能撞运气了,今日确实没有包房了,如今这位公子是本楼的贵客,这包厢是他长期定下的,怎么能说我骗你呢?“
雕栏玉砌的天香楼,坐落在朱雀大街上,里面吃用无一不精美,菜式也是最时兴的,所以里面消费更是不菲,非高门贵户,也不会吃得起,包房多半都是名门公子或者小姐们长期包了下来,做吟诗会友之所,一厢难求。
所以掌柜的话并未曾骗人,但白玉此刻才不管那么多,只一味气鼓鼓地道:”本姑娘倒觉得你是狗眼看人低,他们是大家公子,难道我家小姐地位就比他们低下只能坐在这里么。“
那跟着白衣贵公子上来的几个公子都有些不悦,其中一个就没好气地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也敢在此拦着我们的去路!“
白玉才要说什么,却被她身后的一道女音打断了:”白玉,不得无礼,没有厢房便算了。“
那少女的声音柔柔婉婉,似乎一道浅浅溪流,又若徐徐清风吹拂而过,让人闻之心悦,极为舒服。
于是众贵公子都把目光越过面前的俏丫头,落在了窗边的之人身上。
那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个嬷嬷和一个丫头,她将软纱锥帽搁在了窗边的小四方雕花镶珠贝的红木的桌子上,头上戴着一只精美的包银镂刻紫水晶花冠,将如青丝都束在头顶,再如瀑布般从脑后垂落,乌发上缠绕着细小又罕见的美丽紫色鲛珠。
额头上横着一抹细碎的紫色水晶珠子缠绕而成的抹额,愈发衬托得她的小脸尖俏雪白,杏仁大眼正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她眸光仿若一汪轻软浸凉的碧水莲潭般,上面还氤氲着轻渺的雾气。
俏丽的鼻下,虽然不是时下流行的樱桃小口,但她粉嫩丰润的唇微微抿着,唇角上翘,看着极为柔软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多汁的诱人果实,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一袭坠着莲花金丝纹的宽袖上裳陪着淡紫束腰的曳地襦裙,勾勒出她腰肢纤细,宛如一支晨曦间开放的紫色美丽莲花。
白衣贵公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就是淡淡的喜悦,他一笑:”天香楼果真是贵客盈门,今日竟然能在这里遇见郡主,也是本王之幸。“
西凉茉仿佛也是颇为惊讶一般,起身对着他福了福,微笑:”原来是德小王爷,今日是我丫头太过莽撞,茉儿在此给您陪不是了。“
一众贵公子们都以司流风为首,今日见到这样难得的美人,正是想要亲近一番,一听竟是最近风头最盛却行事低调的贞敏郡主,不由更是心中惴惴,脸露喜色,想要亲近佳人。
且不说佳人美貌,就是她的身份与靖国公的门庭,若能娶回家中岂非家门之幸,奈何这位佳人很少参加京中名媛公子们的聚会,行事低调,让人不得其们而入,今日难得遇上,自然要大献殷勤,以求能入小郡主的眼。”流风兄,原来你认识贞敏郡主,今日真是难得之缘,若郡主不嫌弃,不若与我们同坐包房,也免得又鲁莽之人冲撞了郡主。“那青衣公子长得也不错,乃是礼部大臣柳真的嫡子,立刻笑眯眯做潇洒状态一摆折扇,邀请起西凉茉来。
其他公子们立即齐声附和。
司流风哪里有不知道他们的心思的,顿时心中生出不悦来,但他心中确实是期盼着西凉茉能与他再相处一段。
自从上次在太子良娣甄选宴上,无意间见了她不同的风情,他偶尔失神时,眼前总掠过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所以司流风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灼热的目光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对上他的目光,仿佛一怔,随后似有些羞涩一般别开头,轻声道:”茉儿多谢王爷与公子们的邀请,只是只是今日原本是为散心而来,如今天色不早,茉儿也该回府了。“
说罢,素手一提,便拿着锥帽,准备离去。
众公子虽然有心留下佳人,却又碍着自己的风度,与对方高贵的身份,不好直接出言阻拦,只得把希翼的目光停在司流风的身上。
在场的年轻公子都是惟司流风马首是瞻,也唯有他的身份才好去留住贞敏郡主。
只是司流风不知在想什么,沉吟着道:”也好,那小王送郡主下楼。“
一干年轻风流的公子不由都发出郁闷的‘嗤’声,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司流风送着美丽的小郡主下楼。
司流风将西凉茉送到楼下,忽然开口:”郡主,最近可是在为进宫之事忧心?“
她就要成了太子的人,虽然自己对她有心,却也不能与太子抢人,德王府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但是今日见着比那日更加美丽的少女,一副眸含轻愁的模样,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
西凉茉仿佛身形一僵,垂下眸子来,似有苦涩从她秋水瞳中掠过:”小王爷真是高看茉儿了,茉儿何曾要进宫呢?“
司流风一惊,眸里闪过一丝异色,盯住了西凉茉:”哦,皇后娘娘曾属意郡主成为太子良娣,是众人皆知的事,不是么?“
西凉茉眸光垂在自己的脚尖上,轻声一叹:”小王爷既知是曾经,便也不过是曾经而已,茉儿何德何能,如何能堪配太子殿下,只是。“
司流风忽然心中掠过异样的惊喜,照此而言,是甄选中不知皇后娘娘出于什么考虑,没有选择西凉茉成为太子良娣了!”只是什么呢?郡主才貌容工都是拔尖的,便是不去进宫随龙,也必定仰慕者不知凡几。“司流风不管西凉茉为何会落选太子良娣,此刻在听闻这样的消息后,他心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冲动或者说**。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仿佛替她撩开车帘,却将与西凉茉的距离拉近不到半步,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阳光落在她细致娇嫩的皮肤上,将伤民一层极为细软短小的透明茸毛照出金色的浅光,那是属于未曾嫁人开脸的少女所特有的娇柔青稚,看得他突然有一种几乎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脸颊的冲动。
司流风身形高挑,这样不到半步的距离将西凉茉几乎可以说困在了车子与他的怀间,但外人却看不出什么不对,只以为他温文有礼,极为细心周到。
西凉茉一愣,没有想到司流风竟然会如此直接,不太习惯的陌生男子气息与他身上的麝香味笼罩在她的鼻间,让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小小的动作,看在司流风的眼里却仿若羞怯而无处可逃的小鹿,让他看起来素来温和眼里掠过一丝炽热而充满掠夺的欲的光芒。
既然她不会属于太子,那么以面前少女的容貌、才情、身份,惟有自己能够匹配不是么?
但西凉茉下一句仿若无奈惆怅的叹息却让他瞬间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小王爷过奖,茉儿不过寻常女子,如今落选太子良娣,二娘也已经安排我嫁予韩蔚表哥,也省得挡了妹妹们的路,日后大婚之时,再请小王爷喝一杯喜酒。“西凉茉轻轻淡淡地说着,眉目间有一丝无奈的轻愁。
司流风瞬间拧起了眉,韩蔚?韩二夫人娘家侄儿?看着到是不错的归宿。
但若是他没有记错,当初赏荷眼韩二夫人在长街之上对西凉茉可是充满了敌意,那马车出事,西凉茉差点殒命,韩二夫人却将此事一笔带过。
如今竟如此好心么?
何况
韩蔚那人,他也是认识的,资质虽然不算差,性子却是个懦弱没主见的,怎么能配得上西凉茉?
眼前少女曾是皇后曾欲为太子定下的良娣,韩蔚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
司流风忽然问了一句:”茉儿,你真的满意这一门婚事么?“
他甚至没有使用郡主这样的称呼,而是换了更亲昵的名字。
西凉茉垂着的眼眸眸光一闪,轻声道:”儿女婚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茉儿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都是命罢了,是茉儿命薄,没有亲生母亲做主,怨不得人的。“
她面容里仿佛有一种仿佛对未来无所期翼的忧伤,透明而轻薄,却似随时会破碎,让司流风的心仿佛一下子柔软了下去,同时也升腾起一种保护欲。”茉儿,你若信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司流风看着面前的荏弱无依的少女,心中满是怜惜,忽然鬼使神差的低低道来了一句。
西凉茉仿佛受惊一般,蓦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睫羽若颤动的蝴蝶翅膀,面颊上染了一丝绯红,仿若不安般地轻叹了一声:”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小王爷,您已经与四妹妹定亲,茉儿会当作,从来未曾听过您说这样的话。“
说罢,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上车,白玉与白蕊立刻上前下了帘子,与何嬷嬷一道跟在车边,让车夫打马而去。
佳人远去,倩影犹自存。
司流风怅然若失地看着标识着靖国公府邸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随后一握手中白玉骨的折扇,如星冷眸间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锐利光芒。
定亲?
他与西凉丹的文定之宴并未曾成功,仪式已经别打断了。
西凉丹那样的女人,凭什么成为自己的妻子。
而说起来,靖国公府还欠着他德王府一个妻子,不是么。
司流风微微一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跨上自己的骏马,对着身边跟着的小厮道:”去告诉楼里的公子们,本王今日有要事回府商议,不能相配,今日酒宴吃食全都记在本王账上!“
说罢,便策马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小厮。
——老子是色迷迷的小白白的分界线——”大小姐,看样子,德小王爷似有所行动了呢。“白蕊一直观察着天香楼的方向,忽然笑眯眯地转头道。
她看见了小王爷似乎策马回府了。
西凉茉靠在窗边,轻拨着自己手里的青玉算盘,慵懒地道:”咱们等着消息就是了。“
如今不出意外,她等着的猎物顺利上钩了。
与其让韩氏与靖国公总是在自己的婚事上头打主意,不若自己去挑一个夫君。
能与韩家抗衡,而又与靖国公府有联系的人,她所能想到最好的人选就是——司流风。
她身为郡主,要嫁之人,门户必定不低,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有留意着京城中的世家公子,司流风的风评一向不错,并没有什么风流孽债,才华横溢,而且德王妃并不是他亲生的母亲,并非自己的正经婆婆,自然是弹压不住自己的。
而且司流风对韩氏素来没有什么好感,与韩家、西凉世家无甚交集,自己到时候若要清理西凉世家或者对上韩家的时候,就算不是助力,至少不会成为阻力。
何嬷嬷还是有点忧虑:”郡主,这样决定,是否太匆忙,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白玉也沉声附和道:”恐怕此事闹将起来,四小姐和韩二夫人那边会不肯就此罢休。“
虽然何嬷嬷是九千岁的人,但是跟着西凉茉这么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却颇为舒心,西凉茉对待自己人极好,而且从不拿主子的架子,对待她更是尊敬有加,宛如长辈。
有一段时日,她感染了风寒,还是郡主亲自为她请医,煎药,让她在宫里几十年锻炼的冷心肠都忍不住暖了起来。
真心假意,何嬷嬷还是分得清楚的。
虽然她最忠于的人是千岁爷,也不清楚千岁爷打算要利用郡主做什么。
但在何嬷嬷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希望能为西凉茉做点什么,希望这个少女能得到幸福。”韩氏是看我在这里已经很不顺眼了,又挡着她女儿的道,自然巴不得赶紧将我赶走,让我嫁入韩家是她最好的选择,日后便可以将我拿捏得死死的,就是嫁妆,她都不比给多少,反正不论多少,最后都会落到韩家人的手里。“
西凉茉将小白从鹦鹉笼子里抱出来,放在桌子上,请抚着它深红艳丽的羽毛,顿了顿又嘲谑地道:”她的算盘打得太响,生怕别人不知道呢,既然如此,我索性绝了她的念头,让她的两个女儿都有个‘好’归宿。“
她就是生怕西凉丹不闹,闹将起来才有趣。”韩二夫人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二小姐那副样子,她倒是有心情来对付我们大小姐!“白蕊气哼哼地道。
西凉茉眸里掠过一丝冰冷诡谲的光芒:”是啊,她真是太闲了,若是成了孤家寡人,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她大概就会把时间打发在思念与悔恨里面,也就不会没事找事了。“
她会让韩氏悔不当初要插手自己婚事的。
何嬷嬷看了看西凉茉,仿若有所悟地微笑道:”小姐说得是呢。“
小白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拍着肥胖的小身子跳了起来,歪着小脑袋很是暴虐地叫着:”杀了她,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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