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粘稠的黑暗中举步维艰。
修普诺斯走在前方,拉着我的手跑得飞快。我手腕被扭得生疼,一路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
我不停地追问,我们究竟去哪儿啊,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地方睡觉呢这类无营养的问题。修普诺斯也只是嗯嗯啊啊几句来回应我。可即便是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也不能遏制我问问题的热情。只有有回应的声音才能略略驱走一点我内心的恐慌。
我就这样被拖着踉踉跄跄地小跑着。突然,修普诺斯冷不防地顿住脚,我一时没刹住,砰的一声撞到他结实的后背上。瞌睡香呼的一声冲进我的鼻腔,我先是脑袋一晕紧接着就是鼻尖的疼痛。
我揉着发胀的鼻头,不耐烦道:“你停下来做什么?!”
修普诺斯不做声。我急了,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手下的肌肉僵成了一块,仿佛我触到的不是温软的肉体,而是一块铁板。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到了什么……居然能,把他吓到浑身僵硬?
我下意识睁大眼睛做着徒劳的努力,揉鼻子的动作也不知不觉停下来,终于闻到了四周浓浓的香气。不同于玫瑰和蔷薇的洗练,也不是广藿香和雪松木的阳刚。这气味轻柔又强烈,无处不在,像空气一样轻轻包裹,其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这是世界上最迷人的气息,却让我抖得像个正在欢跳的舞者,就连牙齿也为周身韵律打着节拍。我想就是快腐烂尸体的脸色也不会比我的更难看了。
因为,这是灵液的气味!
面前一片漆黑,可就在这黑暗里不知是怎样的世间惨剧。由于宙斯的联姻策略,最后参与反对我们的就只有克洛诺斯、伊阿珀托斯、克利俄斯、许珀里翁和欧律法厄萨五位泰坦。
其中我奸猾的父亲成功逃脱,难道……剩下的四个都折在了这里?
浓烈的香味不断往鼻子里钻,一股寒意从我赤脚直窜而上,我头皮阵阵发麻,颤颤巍巍地伸出双臂想去拉修普诺斯。
扑了个空,迎接我的是潮湿的冥土,腐臭夹杂着神明血液的香气混杂为一种古怪的味道占领了我的鼻喉,粘稠的液体黏在我的脸上,当我醒悟过来这东西是什么时,一声尖叫已经迸出喉咙:“啊啊啊啊啊啊啊!”简直是神魂都要骇飞了。
我内里翻江倒海,又是恶心又是膈应,急火火地横起胳膊使劲擦脸,仿佛这样就可以挥去那东西沾到脸上的触感似的。
“闭嘴!”修普诺斯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想把塔耳塔洛斯叫出来把我们都弄死吗?!”
我喜不自胜,顺着声音,连滚带爬地靠过去。
“你刚刚去哪儿了啊!”一开口声音竟隐隐带了些哭腔。
修普诺斯重重叹息一声,一股温暖的气流拂过双眼。单一的黑幕泛起阵阵涟漪,景物渐渐变得清晰。
居然看得见了!
我这才知道我们正身处于一片灰蒙蒙的广阔空间,高耸的崖壁可能因为地震的关系,发生过山崩,从山顶一直到平地有许多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四处散布,有的地方因地震位移形成断层,乱石残岩崎岖险恶。
而我们,正走在乱石旁的平地上。深黑的泥土闪烁着金色的微光,那是大量灵液浸透后的结果。
我顺着血迹望去,四具泰坦躯体按照东南西北的方位沉寂摆在巨大水晶池旁。如果不是他们微微颤抖的鼻翼,我几乎要以为永生不朽的神祗已经在此处丧命。血液从他们的手腕源源不断流出,缓缓淌进中央的池子里。
可奇怪的是,血一旦进了池子,不出片刻就消失殆尽,池底清晰透明如初。这样的情状不断循环往复,诡异古怪的可怕,我的腿像灌了铅似得沉重,愣愣地瘫在那里使不上一丝力气。
睡神伸出手把我拖起来,严肃道:“此处惨状,你已然目睹。我自顾不暇,为了我娇美的妻房,便暂时借给你透视黑暗的能力,接下来你须得寸步不离,深渊之主应该正处于沉眠,一切就看命运是否对我们赐予。”
我眉棱骨突突直跳,被这世间惨剧骇到的心脏还未平复,又听到他这番忧心忡忡的言辞。我匆匆收回视线,可泰坦们痛苦的神色就似镌刻在我脑中一样。渐渐地,那些惨白的面孔就变成了我自己!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忙不迭对着修普诺斯点着头,嘴里似乎塞了满口沙,一个音符都发不出,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
能在无尽深渊里做这么大动作的,只会是深渊之主本人。他居然将泰坦的灵液放尽!他这是在做什么?我吸了一口冷气,不论他是想要做什么,反正一旦我被他发现,必定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害怕到了极点。以前听说塔耳塔洛斯之名,做好的最坏打算,也不过是失去自由,永远看不见圣山的神光而已。结果现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我,我可能的结局早已超出了预料,甚至极有可能是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我在心中大声咒骂,该死的盖亚,该死的哈迪斯,该死的命运!脚上却越发小心翼翼,不敢走错一步路,做错一件事。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一点点疏忽就要以生命为代价。
即便是这样,还是出篓子了。
准确地说,是年轻的睡神毛手毛脚的举动,将我们拉到了死亡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