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动手!”
数十名黑衣大汉挥刀进扑,刀剑才举,早被金阳钟连劈三掌,震飞了七八人之多,谷道本来狭窄,人多一挤,又挤翻了三十个,但听惨叫之声凌空下坠,都跌落千丈峭壁下去了。
夜叉婆一声虎吼,抡拐上前,亲自来斗金阳钟。
两人就在谷道之上,各展玄功,拐来掌往,力战将近五十招,金阳钟奋起神威,一连数掌将夜叉婆逼退,长啸一声,撤出了玉笔。
兵刃在手,精神振奋,那夜叉婆虽然勇猛,拐拐挟着刺耳劲风,却挡不住金阳钟一支玉笔挥洒从容,招式凌厉历紧密,气得怒吼连声,脚下竟连连倒退。
妖妇韦天香冷眼旁观,秀眉频皱,突然低声向一名黑衣少女吩咐了几句,那黑衣少女点头应了,带了两名大汉,顺谷道匆匆退去。
金阳钟运笔如飞,步步进逼,其实早看见妖妇在捣鬼,但他自持武功,暗想:“谷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她纵有奸计,又怎奈何?”
于是,玉笔一紧,洒开漫天笔影,猛攻上前。
夜叉婆渐感不支,连连后退,口里乱叫道:“韦家妹子别看热闹,点子扎手,快助老婆子一臂之力。”
妖妇却不动容,漫声答道:“峭崖谷道太过狭窄,哪里帮得上忙,咱们且战且退,先引他到敞些的地方,小妹再帮你!怕只怕姓金的不敢跟来。”
金阳钟大笑道:“妖婆娘,你纵有诡计,金某也不惧,若嫌此地施展不开,尽可从容退出谷道,另寻宽敞之处,金阳钟决不趁危出手。”
妖妇冷笑道:“大话人人会说,咱们不须另觅所在,凭咱们两师妹,就足够取你性命了。”
说着,彩袖一卷,沉声叫道:“颜大姊先歇一会,小妹替你挡一阵。”
夜叉婆正气喘嘘嘘,巴不得有这句话,匆忙晃了一拐,抽身暴退。
妖妇果然双袖飞卷,接住了金阳钟。
金阳钟见她赤手空拳,朗笑着也收了玉笔,运掌接战,两人各出全力换了四掌,妖妇连退四步。
金阳钟豪气干云,哈哈笑道:“有趣!有趣!金某人今夜倒要试试你们的车轮战法。”
妖妇边战边退,口里不住讥嘲讽刺,只要激怒金阳钟,力斗百招,抽身跃退,夜叉婆又挥拐上前。
两怪使用轮战之法,逗引金阳钟,不知不觉退后已有里许,堪堪到了一处极为险恶的孤峰之下。
那孤峰突人云表,宛如一支插天石笔,峰腰密布乱石,谷道至此,越发狭窄得仅堪落足,峰下便是奔腾怒吼的大江,峭壁尽是青苔,高达数百丈。
金阳钟眼见此地形势峥嵘,心里顿生警惕。
他飞念忖道:“妖妇步步引我入险,难道果真设了什么阴谋陷阶不成?”
一念及此,霍地收掌,扫目四顾,竟不再追迫。
妖妇冷笑道:“姓金的,在你英雄一世,今日也到了绝地,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所在吗?”
金阳钟警觉的撤出玉笔,哂笑道:“这叫什么所在?”
妖妇道:“这儿叫做断笔峰,你抬起头来看看,峰顶形如插天石笔,可惜笔尖断了,你号称玉笔神君,到了此地,正是笔断人亡,埋骨葬身之处。”
金阳钟不知是计,果然仰面上望,但见一峰撑天,何曾有什么断笔形状
谁知就在这刹那之间,峰腰之上忽然洒落下一阵白雾。
那白雾降落极为迅速,金阳钟恰于此时仰头上望,只觉脸上一凉,双目突然感到一阵刺痛,登时泪水直充,无法张开。
他大吃一惊,心知中了毒计,匆忙间挥袖快拂,暴喝一声,抖手一掌遥遥向上劈去,掌力过处,峭壁上一株盘根矮树上应声滚落一名黑衣大汉,翻翻滚滚直向崖下跌落。
金阳钟一掌震飞那大汉,双目一闭,旋身正要退后,不料身后突然轰地一声,碎石横飞,来时谷道竟被炸断。
金阳钟腿上一阵麻,探手一摸,摸了一手粘液,一条左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耳边忽然飘来妖妇得意怪笑之声,道:“姓金的,你退路已断,两眼又被毒粉所迷,还不束手待擒,真要我们痛下毒手才甘心吗?”
金阳钟厉喝道:“无耻鼠辈,你把金阳钟当作什么人物?别说区区眼睛,你就算把金某人双脚炸断,今夜也休想活着离开巫山十二峰。”
喝声一落,大袖飞舞,已向妖妇发声处扑去。
他这时正像一只受了伤的猛虎,出手毫不留情,声落人到,拂手一掌,直劈了过去。
妖妇急促挥掌相迎,一声闷哼,险些被金阳钟的掌力震落到崖下,踉跄退了三四步,娇叱道:“孩子们,乱刀齐上,剁了这老贼。”
黑衣大汉们呼啸蜂拥而上,他们并非自认能战胜金阳钟,而是欺他双目失明,身后谷道又被炸断,仗着人多势众,只要全力一挤,就算打不过他,挤也要把他挤落悬崖。
数十柄刀剑霍霍风生,但他们却低估了金阳钟一身超凡人圣的内家功力。
金阳钟听风辨位,知道自己正在断崖边缘,猛然一声大喝,左手紧握玉笔,霍地插进山壁,整个身躯斜挂笔上,双脚飞起,当先两三名黑衣大汉立被踢落崖下。
惨叫之声,曳空飞坠,入耳惊心。
金阳钟人如疯虎,振臂抽出玉笔,疾上一步,右掌一式“横推怒牛”掌风贴壁卷到,又有七八名黑衣大汉站立不稳,惊呼着滚落峡中。
他举手投足之间,连毙十余名天魔教徒,胸中豪兴勃然,仰天长啸,抡掌如飞,那些舍命前扑的黑衣大汉,直如滚瓜,被他一掌一个,又震飞了四五人。
妖妇韦天香怒目叱道:“老贼身负重伤,又成强弩之未,不准后退,继续攻扑,看看他还有多少力气!”
剩下的魔教徒众,还有一十三四名,加上四名黑衣少女,尽都慑于淫威,呐喊一声,重又挥刀攻上。
金阳钟昂然挺立在断壁边缘,铁掌连飞,一口气又劈落了十四名魔教教徒,只觉左腿血流如注,内力已难以为继。他只顾血战,未能及时闭血疗伤,此时耗力过巨,才发觉腿伤不轻,渐渐有些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了。
那四名黑衣少女,俱由天魔教三怪四钗亲自调教,功力更在一般魔教教徒之上,妖妇瞥见金阳钟气喘吁吁,哪肯再放过机会,彩袖连扬,四名黑衣少女一齐挺剑攻至。
金阳钟长叹一声,暗道:“我称雄一世,想不到一时争强好胜,竟落在宵小陷阱之中,难道这儿果然就是我笔断人亡的所在么?”
思念及此,精神陡振,转念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享尽荣华富贵,死也死得瞑目,姓金的顶天立地,为什么学起婆婆妈妈来?”
正想着,四名黑衣少女业已挥剑攻到,金阳钟蓦地发出一声震耳大笑,道:“鼠辈们,有多少人?只管来吧!”
玉笔振腕洒开,叮叮数声,四柄长剑全被震飞脱手。
黑衣少女惊呼声中,金阳钟大步向前又欺近一步,扬掌怒劈,将四名少女接连劈落峭壁。自己一口真气再也凝聚不住,摇摇晃晃,一跤跌坐在谷道上。
他感觉胸口一阵阵灼热刺痛,两眼茫茫,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整个身体内的血液都快流尽了
忽然,一阵死的恐惧在他心中滋生泛滥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不!我不能死,兰君负冤未雪,凤仪还没有归宿,我若死在此地,谁能帮助翔儿洗雪父仇母恨?谁能代我夺回补天大法,向先师灵前求赎罪愈呢?不!不能死!不能死!”
峡中死寂片刻,耳际突然响起韦天香阴沉的笑声,道:“金阳钟,你真是够狠了,临死之前,还伤了我教中三十余名弟子,现在你总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了吧”
她讥讽之语未毕,金阳钟突然一按山壁,霍地跃起,怒叱道:“金阳钟岂是轻侮之人,妖妇,你打错主意了。”叱声中,玉笔闪电般出手,一鼓作气,连攻七招。
这七招乃是他平生之力所聚,招出嘶风啸云,笔若万点珠泉,猛向韦天香迎头洒落。
妖妇未料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惊人功力,匆忙彩袖疾扬,打出两点寒星,人却凌空拔起,闪避猛厉的笔招。
金阳钟突觉前胸一麻,噗噗两声被两粒寒铁金花打个正着,金花花瓣,深深透衣嵌进肉中,伤口只麻不痛,分明暗器上都淬有剧毒。
但他毫不在意,摸索着向前又欺近一大步,左手玉笔猛地插向峭壁之上,双掌一翻,对空拼力发出一招“神柱擎天”
妖妇跃离谷道,原以为只须暂时避开金阳钟一轮垂死挣扎,便可安然无事,谁知他身中两枚寒铁金花,竟如无事一般,这一来,顿时慌了手脚。
刹那间,掌力漫天而到,妖妇情急,探手向山壁上一株野草抓去,柳腰疾拧,堪堪让开大部分掌力,不想身躯一震,那株野草竟突然松动。
她失声惊呼,拚着右股硬挨金阳钟一掌,双手一推峭壁,飘身踏落谷道,一时失神,脚下一虚,竟翻翻滚滚坠入奔腾怒吼的大江之中。
对面三丈外的夜叉婆,一见妖妇丧命,心胆尽裂,拐杖一点,回头便跑。
金阳钟身形已摇摇欲倒,耳中听得夜叉婆移步风响,突然奋起神威,一探左掌,从石壁上拔出玉笔,同时,屈指如钩,硬生生又将自己胸前那两枚寒铁金花挖了出来。
玉笔入手,金阳钟钢牙一挫,啪地向石上一砸,登时砸成了两段。
他咬牙毗目,侧耳倾听了一下,猛然发出一声厉笑,双手齐扬,两截断笔和两枚金花一齐脱射出。
夜叉婆正亡命奔开,又被金阳钟厉笑掩盖了暗器破空风声,及待发觉,噗!噗!两声,背心已中了两枚寒铁金花。
老婆子身形一窒,左背一阵椎心刺痛,又被两截断笔,洞穿而过。
只见她松手弃了拐杖,狼曝似一声惨叫,翻身滚下了千丈峭壁。
金阳钟扶壁而立,静静倾听着夜叉婆坠水之声,脸肉一阵抽动,终于缓缓倒地,木然仰望一线夜空,呢哺道:“笔断人亡!笔断人亡!笔断人亡!”语声逐渐低弱,最后,已渺不可闻了。
苍穹如死,猿啼哀哀,险恶的峡中,一片阴森。
高翔越追越急,远远听得金阳钟厉笑回震之声,心头一阵颤惊,脚下顿时又快了一倍,疾如飞矢,直人峡中。
他一面奔,一面凝神倾听,一面又运目搜索,渐渐接近峰下,突然发现前面谷道断塌,已经无路可通。
急煞住前奔之势,凝聚目力,隔崖望去,赫然见金阳钟仰卧在对面谷道上,静静的一动也不动,下半身尽是血污。
高翔骇然大叫道:“金怕父!金伯父!”
连叫数声,不见金阳钟回答,他情知不妙,双臂一振,涌身便向对崖扑去。
那段被炸毁的谷道,约有十余丈长,断处深不见底。
高翔一掠十丈,堪堪要跨登对崖,力已不足,迫得五指疾伸,贯力插入山壁,暂时悬挂在千丈断崖上,换了一口气,然后两手交替,一尺一寸向前移去。
移行丈许,腰间一绷,扑上对崖,连忙蹲下身子,扶起金阳钟,却见他嘴角溢血,面色铁青,气息已若游丝。
高翔逞然摇撼着嘶声叫道:“金怕父!金伯父,您醒一醒”
转念一想:“他气息生机将断,叫喊怎能听得见?唉!我怎会这么糊涂。”
于是,急急从怀里掏出金露丸药瓶,一口气倒出半瓶,塞进金阳钟口中,运功替他催力助长生机,费了许久工夫,金阳钟仅只略有微息,仍未醒转。
高翔又忖道:“无论如何,总要救醒他老人家,听取几句遗言,否则,将来如何对凤仪世妹交代。”
他心一横,又取出一只黑色药瓶来。
这只药瓶,是乾坤掌盛世充临死前赠给他的,瓶中便是天火教的毒丸,虽含剧毒,但高翔却知它最能提神聚元,当下毫未犹豫,就匆匆塞了两粒给金阳钟。
果然,两粒药丸人腹不到盏茶之久,金阳钟竟悠悠睁开了眼睛。
金阳钟双目已被毒粉所伤,茫然无法视物,举起颤抖的手在空中虚抓,喃喃道:“我在哪儿?我在哪儿?”
高翔含泪叫道:“金伯父”
语声才出口,金阳钟突然如受电击,一把抓住了高翔的手肘,力道竟大得出奇,连声道:“翔儿!翔儿!我我没有死吗?”
高翔鼻际一阵酸,泪水夺眶而出,但他不敢哭出声来,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住悲恸,轻声道:“伯父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不碍事的。”
金阳钟凄然摇头道:“不!你不要宽慰我了,我自己知道,两眼已被毒粉弄瞎,腿上伤口,流血大多,又中了韦天香那贱人两枚淬毒金花,早巳如油枯灯尽,伤得很重。”
高翔失声道:“伯父是被天魔教妖妇打伤的?”
金阳钟叹息道:“就凭她韦天香,怎能伤得了怕父,我我是伤在自己一时争强好胜,急躁轻敌,才落得阴沟里翻船,栽在那贱人暗算之下。”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眼皮眨动,眶中泪光闪闪,握着高翔的手,颤声又道:“孩子,我称雄一世,自命武功机智,不弱于人,想不到也会一时大意,毁于宵小,凭良心说,我有些怕死,孩子,你不会耻笑伯父吧?”
高翔早已泪水满面,无法出声,只顾摇头。
金阳钟仿佛也看见了他的凄苦神情,仰天又是一声长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伯父虽非圣贤豪杰,又何至吝惜一命,但是你一身冤仇未雪,母羞未白,凤仪也未得归宿,叫我如何死得瞑目?”
高翔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叫道:“伯父不要难过,您老人家不会死的,吉人天相,我们还有解毒治伤的药”
金阳钟摇头道:“血枯力尽,纵有仙丹,也治不好伯父的伤了,孩子,你别哭,好好听伯父嘱咐你几句遗言。”
高翔哽咽道:“伯父,您老人家只管吩咐吧”
金阳钟黯然片刻,缓缓道:“你如今武功已臻上乘,雪父仇,洗母恨,只要临事谨慎,假以时日,都不难如愿以偿,不过,你秉性忠厚,阅历却嫌不足,必须有一个机警精干的人,常和你同行,才能教人放心。方今天火、大魔二教势力已渐渐庞大,徐纶和人妖姬天珠,尽皆狡诈无耻之徒,以你的魄力、武功,固可不惧他们,唯心机及经验,跟他们相比,你却差得太远,今后你务必要多多防患,处处小心。”
高翔连声道:“侄儿会记住伯父的金玉良言。”
金阳钟又道:“杨姑娘为人机警,总嫌阅历不足;马无祥江湖经验虽然丰富,武功又不够辅佐你抵制强敌;凤仪一身武功在今天武林中可算得不俗了,无奈年纪又太轻,终日匿居深闺,极少出过家门。这三个人各有所长,也各有短缺,你如能善加调度,都可以做你的帮手,但如果处置不当,却又可能坏了大事,尤其是那位杨姑娘”
说到此处,似乎略有顾忌,忽然话题一转,说道:“本来,伯父倒想到一个最适当的人,无论身份、武功、阅历,都只在伯父之上,将来定可助你扫荡妖气,成就大功,可惜现在却不能亲自去见他,未免遗憾。”
高翔诧问道:“伯父说的是谁?”
金阳钟凄然一笑,缓缓吐出了四个字,道:“神丐符登。”
高翔哦了一声,暗想:“神丐符登最鄙视金怕父,当年若不是为了他一句话,金怕父和爹爹不会断袍绝交,想不到金伯父竟丝毫没有记恨在心,临终之际,犹对他推崇备至,念念不忘,这等情操,何其伟大!”
当他目睹金阳钟面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已没有一点红润血色,体内虚竭,生命弱如脆丝,这情形显然不是药力能够治疗,一时间不觉悲从中来,泪水泉涌而出。
金阳钟喘息了一会,忽然吃吃轻笑起来,自语道:“人生真是一场可笑的游戏,自从你爹爹割袍断绝交往,我几乎无时无刻不盼望有一天彼此重相晤对,尽释前嫌,但自从年前收容了你母亲,总觉这一天只怕不会来临了,此次问道入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兴奋?”
高翔点头道:“侄儿能够体会伯父的心情。”
金阳钟喃喃又道:“我又想早些赶到青城,跟你爹爹阐释误会,又怕真的等到四目相对,其尴尬腼腆,情难以堪,这些日子,心里总是在盘算着这件事。现在好啦!根本就不会有那个时候了,二十年积压在心底的苦衷,只好带入坟墓”
喘息一阵之后,接着又道:“伯父平生为人自问无愧于心,除了那一次,曾经说过一句对不起谷元亮的谎言,但是”
高翔位道:“伯父别说了,我们都能体凉您老人家当时的苦衷”
金阳钟凄然的道:“你们能体谅最好,可惜我却不能再亲自赎回这一次罪愆,见着杨姑娘时,务必要代我致意”
他口里呢哺低语着,神情却渐渐由匿笑变成苦笑,说到最后几句,笑容犹在,两行清泪,已顺颊滚落,可见他对于这个阐释误会的机会,实际是何等企盼,只恨时不再予,终于未能得偿所愿。
高翔正啼嘘难禁,突然发觉金阳钟笑声有异,慌忙看时,只见他神色已经不对,嘴唇牵动,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已经吐不出声音。
骇然之下,左掌疾伸,迅速低住了金阳钟的心窝,催力透穴直人,一面挥泪唤道:“金伯父!金伯父!”
金阳钟无力地睁开眼帘,又无力地合上,默默挤落两滴泪珠,用尽平生之力,挣扎着又吐出几句话:“好好孝敬你娘,照顾凤仪妹妹,她她已经无家可归了,你愿意吗?答应我答应我”
高翔急急点头道:“您老人家请放心,侄儿会好好照顾凤仪世妹的。”
金阳钟嘴角一掀,似在微笑,终亍无力地垂下了颈项
赫赫一代大侠玉笔神君金阳钟,就此与世长辞,饮恨于巫山之阴。
峡中流水悠悠,玄雾冉冉,一缕旭光拨开重雾浓荫,涂在金阳钟苍白的面庞上,似有意为他添抹上一层薄晕。
高翔屈膝跪地,泪如雨落,喃喃祝祷道:“伯父!安息吧!翔儿会照您的吩咐去做,也会把你老人家未了心愿,转禀爹爹和母亲。”
祝祷完毕,正俯身抱起金阳钟的尸体,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冷笑,有人接口喝道:“站住!先让老夫结算了纵火砸石的新仇再走!”
高翔一回头,却见断崖对面,不知何时已立着七八名浑身湿淋淋的蒙面老人,为首的一个,肋下柱着一支纯金打造的丁字拐,一条左腿丁膝而断,赫然正是天火教教主徐纶和太行五煞等人。
高翔虽然暗暗吃惊,但并无惧意,仍旧抱起金阳钟的尸体,举步循谷道前行,他此时无心动手,亦不愿多作分辩,再说也不知道昨夜峡中发生的事故经过,一心一念,只盼早些护送金阳钟的遗体到巫县与金凤仪等会合,驰告恶耗,共议后事。同时也明知后面谷道中断;徐纶等人未必能轻易追得上自己。
他才奔了两步,徐纶突然厉笑道:“高翔,你人单势孤,荒山无援,走得掉吗?”
高翔不觉火起,驻足回头冷冷答道:“走得掉如何?走不掉又如何?我不想跟你斗嘴,但是要警告你一句,别忘了你我一月后太白山莲花峰之约。”
话一说完,掉头疾行,转眼奔了三丈多,突听身后笑声震耳,忍不住再度扭过头来,却见徐纶指挥手下,合力拖来一棵大树,横架在断崖缺口,一行八九人,竟循树身飞跃过崖,疾步追了上来。
高翔骇然一震,暗忖道:“徐纶功力如何尚不知道,但他身边太行五煞却都是难缠的家伙,假如我孤身一人,倒不惧他,如今带着金伯父遗体,万一损及他老人家一肤一肌,以后却怎好对凤仪世妹交代?唉!罢了,忍这一次吧!凭脚程,他们未必就追得上我。”
主意一定,深吸一口真气,展步如飞,循着谷道奔去。
徐纶举拐喝道:“追!好歹要夺下金阳钟的尸体,留得本教开坛之日,悬竿示众。”
太行五煞哄然答应,人人奋勇,宛如流星追月,蜂拥疾追。
谷道之上,婉蜒成一条人龙,一路向西飞奔,不多久就绕过了巫山十二峰。
高翔起步时领先不足十丈,虽然全力飞驰,终因手中多了一具尸体,一直只能保持十丈左右距离,他势又不能把金阳钟的尸体放下来,心里一气,迈步狂奔,经过巫山县城,也不入城,循着江岸,一股烟似的疾驰不停。
越过巫山,谷道已尽,江岸边远较峡中平坦,徐纶见高翔竟弃山地不走,只顾沿江而奔,心里大喜,越加催促手下蹑尾狂追。
这一阵追逐,由晨至午,整整追奔了三个多时辰,双方都奔驰将近百里。
人终是血肉之躯,长途飞奔达半日之久,高翔渐渐已感到精疲力竭,回头张望,大火教一群高手,竟一个也没有落后,仍然紧迫不舍。
他混身都被热汗湿透,背上筝囊,仿佛越来越沉重,尤其一双手必须平伸抱住金阳钟双臂早已酸痛欲折,实在支持不住了。
但此时江流反而迂阔,两岸虽有山峰,已不若峡中夹江紧迫,烈日当空,附近连个隐蔽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他真想停下来返身一战,但想想自己只有两只手,对方却有八九人之多,一旦被他们围住,再要脱身,势将难如登天,而自己既要护卫金阳钟遗体,又须与八九名高手轮番恶战,纵有通天彻地本领,也只有落败一途。
这时候,高翔真应了徐纶那句“人单势孤,荒山无援”的话,当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战既不能,走亦无力。
正在焦急无法,又听徐纶敞声厉笑道:“傻孩子,势已如此,你还想飞上天去?听老夫良言相劝,放下金阳钟,乖乖归顺老夫,从前旧恨,一笔勾消,老夫和你是舅甥之情,难道会骗你吗?”
高翔不答,恨恨向地上啐了一口,埋头奔驰如故。
徐纶一番甘言诱劝,见他不理,又换了威胁的口吻道:“高翔,你已穷途末路,还执迷不悟?老夫情份已尽,等一下被获遭擒,你就别怪天火教刑狠毒,这是最后机会了,谅你今日难逃老夫手掌。”
高翔听见叫声甚近,骇然回顾,徐纶等已追至七丈左右,几乎首尾相接。
他大吃一惊,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进跳出来,情急之下,猛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粒威力绝猛无双的霹雳震天球。
这粒霸道绝伦的震天球,是阿媛在君山山麓坚持要交给他收藏的,当时他颇不愿携带此类歹毒暗器,推辞再三才勉强答应,此刻却正好用来阻吓追兵。
于是,将金阳钟的尸体向肩上一搭,探手入怀,掏出了霹雳震天球,却步返身,扬臂大喝道:“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徐纶和大行五煞等齐都一怔,急急沉身上步,见高翔手中托着一枚乌黑闪亮的圆球,凛然而立,似乎颇有所恃。
恶屠夫-人龙一条左臂已被高翔铁筝砸断,用布中结悬在胸前,怨毒地扫了一眼,冷冷道:“小辈死在眼前,还想拿什么鬼玩意吓唬人,咱们一齐上!”
其余四煞同声哄应,拔刀抡剑,就想上前动手。
高翔倒退一步,厉声喝道:“站住!谁要敢擅进一步,我这粒霹雳震天球一出手,你们难免粉身碎骨。”
“霹雳震天球!”
太行五煞一听这五个字,果然齐吃一惊,连忙收住脚步,恶屠夫有些不信,冷声哼道:“霹雳震天球是幕阜山汩罗使梁寒真的独门暗器;怎肯轻易送人,这小子准是虚声恫吓,弄个假的来唬人。”
二煞阴魂不散冷风急忙低声说道:“老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忘了那杨丫头的外祖父冷面阎罗谷元亮,跟梁寒真可有过命交情。”
恶屠夫被他一语提醒,顿时哑口无言,戒惧地回头望着教主徐纶。
徐伦看出手下都有畏意,冷笑说道:“你们在为一方之雄,竟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唬住了,他若有震天球,晨间在峡中谷道上,只要二扬手,咱们谁能逃脱一死?他那时不用震天球,现在来到低处,倒取出来吓人吗?”
恶屠夫本是粗人,闻言心中一动,便欲出手。
高翔沉声喝道:“我为什么要吓唬人,震天球霸道狠毒,不到逼不得已,小爷不愿多伤性命,你们要是不相信,尽可以上来试试厉害。”
徐伦哈哈笑道:“蠢孩子,别说大话了,即使你手中真是霹雳震天球,老夫又何惧之有。”
笑容突然一敛,沉声喝道:“你们即速散开,分左右包抄,各自小心,看老夫亲手擒他。”
太行五煞和其余三名蒙面老人果然同时跃身散开,躬腰矮步戒备,兵刃出鞘,遥取包围之势。
天火教主徐纶一提纯金丁字拐,阴笑两声,缓步向高翔欺近,口里嘲笑道:“来啊!震天球可以出手啦!老夫与你亲属舅甥,能够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事,你只有一粒震天球,总无法一下子把九人全都炸死吧!”边说边行,一双精目,却紧紧盯视着高翔那只托球的手掌。
高翔见他竟然不惜冒险一试,掌心立即溢出冷汗,两种矛盾的思想,在他脑中委决不下
他固然可以在举手之间,掷出霹雳震天球,一举毁了天火教主徐纶,但如果自己无法脱出太行五煞和另外三名蒙面老人的追击,父亲毒瘤未解,母亲沉冤未白,金阳钟尸骨未寒,金凤仪和阿媛孤苦无依许多许多尚未了结的心愿,同归于尽,对他是多么不值得啊!
再说,徐纶虽然罪该万死,他总是自己母亲的同胞兄长,假如不能使他罪行公诸天下,仅只默默无闻死在这荒僻的大江之滨,于父母洗冤无补,只不过白白便宜了天火教,这又是何等愚蠢?
不能!不能这么轻易让他一死了结,为了父母冤仇,为了武林命脉,都应该让他在天下武林同道面前俯首认罪,然后才能下手。
高翔迟疑难决,呼吸急促,那只握着霹雳震天球的右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出手?不出手?心念未决,徐纶已欺近到四丈以内,他是何等奸猾狡诈之人,一眼看透了高翔的心意,金拐猛的一点江岸,身形已凌空拔起,闪电般疾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