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的攻势摧枯拉朽,何锦之一直冷静的面容上终于裂开缝隙,暗自咒骂:“援兵早该到了才是,毒龙究竟去做什么了?”他一面准备好脚底抹油,一面将责任熟练的推到上司不喜的人身上,自觉已经找够了借口,当下再不犹豫,转身就溜。
“大人找援兵?就在这里啊,你跑什么。”清越的女声在耳畔突兀响起,何锦之大惊失色,可还没等他做什么,视野便全然被一道银光占据。
白鹄破空如穿云。
枪尖毫无阻碍的扎入何锦之的琵琶骨中,如针穿纸,接着是枪身,枪尾,依次没入。
血花飞溅。
这段时光短如弹指,对手招数已尽,何锦之的手指方才来得及动了动。
院中瞬间沉默下来。
在一众官兵眼中,何锦之大人已经算是极为不错的高手了,崔十一当然就更加高不可攀,而元孟冬与越轻罗两人已经超出他们的向来的认知——单人怎么可能一招就打败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方的敌人?
朝歌的出现,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士卒的脸上已经露出灰心的神气,他们的兵刃不自觉的脱手落地,打破了院中的死寂。
“那些关于江湖武林,昆墟山,钜鹿城的传说,居然都是真的吗……”
“……阁下是?”文士单膝跪倒地面,捂住流血的伤口,白着脸艰难问道。
“我叫朝歌。”少女笑道,她取回白鹄,顺便封住对手的穴道,又皱了皱眉,从何锦之袖子上撕了块衣襟擦了几下,方才满意的重新握住。
“你也来了。”元孟冬笑道。
朝歌走到元纤阿身侧,点头:“不仅我来了,楚师兄也来了,就等在外面。”眨眨眼,“看情况,朝某来的似乎晚了些。”
“恰到好处。”元孟冬同样眨了眨眼。
何锦之的武功全被封死,他尝试运功冲了两下,可稍动内力,丹田中便会传来剧烈的绞痛,额头上不多时已遍布了冷汗。
久试无功,何锦之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打量元孟冬片刻,道:“怪不得阁下说自己不是朝歌,原来是昆墟姬山主的高足。”勉强笑道,“若是下官没猜错,姑娘可是复姓澹台?”
“……你猜错了。”元孟冬不无郁闷道,何锦之说的人她也知道,是姬沧浪的亲传弟子澹台鲤。
“澹台鲤似乎比姐姐小两岁吧?”元纤阿歪头,跟朝歌小声说着悄悄话。
“保养的好,自然就显得年轻。”朝歌亦低声回复道。
元孟冬木着脸:以她的年纪,谈保养是不是还早了点?当然以心理年纪算的话,估计真是时候了。
听了她们对话内容的越轻罗忍不住扑哧一笑,对朝歌敛衽屈膝为礼:“久闻大名,今日万幸得见,以方才一枪而言,阁下身手倒还在传言之上。”
元孟冬则斜睨道:“朝歌,看来你素日与我交手,都没尽全力啊。”
朝歌正容道:“在下只是仗了兵器之利罢了,不足挂齿。”接着又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与越轻罗耳语,“打赢自己的上司,朝某是想早早休致了么?”
一旁的何锦之却越听越疑惑,问道:“上司?”他细细打量元孟冬,对方容貌虽清丽皎洁,眉间却蕴藏着一股飞扬英气,不由猜测道,“难道尊驾是朝旸大人……?”
在对方越来越冷的目光中,男扮女装四个字被悄悄咽下。
元孟冬闻言呛了两声,怒:“朝旸兄分明是男的吧?”
朝歌几乎乐的捧腹——朝旸是她二哥,如今同样在齐国为官,在当今的满朝武文中,算是难得能让她怵上三分的人物。
她笑道:“家兄身在高邺,何大人又猜错了。”
元孟冬无力的摆了摆手:“闲谈稍后继续。”问朝歌,“账册取来了么?”
“幸不辱命。”朝歌道,将战利品递给元孟冬。
元孟冬简单翻看之后,脸上渐起阴云,薄唇抿成一线,眼中蕴藏着寒光与怒火。
官府收入之巨令人惊心,齐国的法令是于十税一,于当今诸国中已不算轻了,但到了底下,多半就成了于五税一,于三税一。
至于邬郡……
“有所得,税其半?”元孟冬淡淡道,“若非亲眼得见,我还真以为是这是说笑。”合上账册,“本来邬郡位于边境,有通商之利,怎么如今高郡守将边市关闭后,诸般关/税却未曾少收?还有这新妇捐,落地捐,春耕捐,秋收捐,猪捐,牛捐,羊捐……等等还有懒捐?这是何物?”
元纤阿之前早就做足功课,此刻一条一条的给堂姐慢慢释疑:“按高郡守的天才想法,为了避免君子城有人如你我这般前来找他,不,是找邬郡百姓的麻烦,将边市关闭自是必要之事,为了自身安危,商人现下虽不好做生意,总还是在为将来重新开市做准备,是以得收‘预商税’。”
元孟冬按住额头。
“至于各种‘捐’,既然是捐,当然就是自愿的了,新婚嫁娶,为求好兆头,是以有新妇捐,子嗣落地,延绵香火,是以有落地捐,春耕,秋收,饲养家畜,民得其利的同时,怎好不顺便捐点钱,也利一利他高郡守?”元纤阿柔声道。
“按今日行情,羊价约五百,幼羊七十钱,育成需八月,每月三十钱,交易时收一成商税。”朝歌也道,想了想,补充,“不过一成是齐律中的定价,郑城是三成。所以就算什么也不捐,一只羊也不过获利四十钱,若加上这个‘羊捐’的话,必然是蚀本了。”
“可若什么都不做也是行不通的。”元纤阿道,“还有懒捐等着呢。此外,现今是永安五年,只是邬郡这里,税赋早就预征到永安十五年去了。”顿了顿,“民役也是同样。”
元孟冬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原来如此,居然如此,孤早该出来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