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宫时,多承崔老师教导,他日有空,我还要登门拜访。”
“康安。”温和安详的声音自后传来,是傅夫人的大轿已经到了。
此刻博夫人刚被四、五个丫头扶出轿子,而庙门前早已站满了傅府的家仆。
如此阵仗,早把崔夫人的眼都看直了。往日老听丈夫谈起崔家往事、崔门风范,但比起眼前的王侯气派,真是一文不值了。
福康安含笑回身“额娘,真是巧,我竟遇上了崔老师的夫人与小姐同来上香。”
“崔老师?”傅夫人含疑的眼光在崔夫人身上一扫而过。当朝硕儒名臣她皆知道,倒不记得哪一个姓崔。
福康安微笑着加了一句“是崔名亭崔老师,额娘不记得了吗?”
傅夫人不知谁是崔名亭,但也淡然一笑,平静地说:“原来是崔先生,我怎么会不记得?”说着,她朝崔夫人点点头“崔夫人好。”
崔夫人三两步到了傅夫人身前,手忙脚乱地福了一福“给夫人请安。”
“我儿多得崔先生教导,还不曾道谢过,今日与夫人相遇也是有缘,不如我们一同进香,然后请夫人到我府中小坐,好让我尽一尽款待的心意。”
崔夫人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怎么好打扰呢?”她口里虽这样说,人却更加靠近了过来,神色恭敬至极。
傅夫人只是笑笑,并不说话。福康安也神色谈定,对于崔夫人过分巴结的样子,并不做任何鄙夷表示。
就连傅府的丫头下人,早见多了这样的嘴脸,也都神色不动,全不在意崔夫人的失态。
他们不在意,崔咏荷却比谁都在意,纵然是小小年纪,她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娘亲在人前出丑,却不觉其辱。
忍无可忍之下,她叫了出来:“娘,我们拜完菩萨了,回家去吧。”
崔夫人又嗔又怪地喝骂:“别这么不懂事,快来给傅夫人行礼。”
崔咏荷走上前,看着傅夫人,然后大声地问:“你是不是大坏人、大奸臣的夫人?”
福康安脸露惊色,看向崔咏荷。
傅府家仆也个个满面怒色,已经有人开始挽袖子了。
崔夫人吓得差点没晕倒,想也没想,上前一巴掌打在崔咏荷的脸上“你胡说什么!”她随即转身,原本满布怒色的脸,在片刻间堆满了笑容“夫人千万别生气,孩子小,不懂事,我回去好好教训她。”
崔咏荷抚着发红的脸,眼睛里闪着泪光,委屈而愤怒地望望娘亲,看看福康安,再看着傅夫人,神色却依旧倔强,毫无认错。害怕或后悔的表示。
博夫人惊奇地看着这小小的女孩,柔声地问:“为什么这样说——”
崔咏荷伸手一指最先前的两个家奴“你们这样凶,到处赶人。不管是戏文里,还有说书的讲的,好官都不会这样的,所有的故事里,都只有奸臣恶霸才会让手下骑马乱走、随便打人。”
崔夫人急得伸手又要打她,福康安已忍不住伸臂一拦,眼睛望着母亲,低唤一声:“额娘。”
傅夫人看到儿子眼中恳求之色,微微一笑“他们是因为我要上香,所以来帮我驱散闲人,并不是故意要欺压百姓的。”
崔咏荷拾高了头,大声说:“我娘也上香,她就不赶别人走,为什么你要上香就要赶别人走?为什么你上香时,别人就不能上香,不能卖东西,也不能买东西?
你就是欺压百姓,你就是坏人。奸臣。”
福康安又气又急,而崔夫人已经汗下如雨,几乎要跪倒哀求了”
傅夫人看着崔咏荷,眼神异常奇怪,良久,才淡淡一笑“崔夫人,令媛非常了不起。”
崔夫人勉强笑了一笑“小女孩不懂事,童真之言,夫人千万别当真。”
傅夫人含笑摇头“最难得的就是童真之言,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对我说过真话了。她说得对,欺压百姓就是欺压百姓,并没任何理由可以推倭。”
“夫人!”一旁有家奴按捺不住,叫了一声。
傅夫人目光一扫众人,语气平淡,却暗含威严:“你们都听到了,她一个小女孩,也知道什么是欺压百姓。纵然你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但久处相府,心性渐高,不知不觉就会看轻百姓,肆意妄为,于是,在百姓眼中,你们就成了家奴恶犬。
你们是相府门人,更要谨慎行事,宽容为怀。再有今天这样的事发生,败坏了巾堂清誉,就算国法容得了你们,傅家家法也不容你们。”
一干下人齐声应是。
傅夫人这才回了头,目含深意地望着崔咏荷,微微一笑,再对崔夫人说:“崔夫人,令媛聪明伶俐,还长得这般清秀可喜,我实在是越看越爱。而你又是我儿的长辈师母,咱们不妨攀个亲戚,将你这爱女许与我儿为妻,将来你我两家也好常有来往。”
崔夫人只觉得全身轻飘飘地彷如作梦般愣愣地望着傅夫人。
福康安却失声叫了出来:“额娘!”
傅夫人不理会他,依旧从容微笑地再问了崔夫人一句:“夫人以为如何?”
崔夫人张张嘴,困难地说:“我女儿蒙夫人抬爱,无比荣宠,我”这样大的惊喜临头,竟令她连说话都不够通畅了。
“额娘,你忘了满汉不通婚了吗?”福康安又插嘴道。
“这也没什么,让老爷跟皇上说说,把崔家举家抬旗不就成了?”傅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崔夫人你看呢?”
“抬旗?!”崔夫人已经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抬旗实在是至大的荣宠,一般只有国家功臣,或与皇室联姻才能得到这样的恩赏。一旦抬旗,世世代代都是旗人,所受的待遇远远高于一般汉人,恩荫子孙,简直是作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崔夫人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是不是作梦的问题了,只知道得紧紧抓住这天上掉下来的幸运。
“是是是,能被夫人喜爱、能够侍奉公子,是咏荷至大的福气,一切都依夫人的。”崔夫人一边迭声说着,一边已笑得更是灿烂。
大人的对话,令崔咏荷更加愤怒。为什么要她嫁给这个人?虽然他长得好看,可还是个坏人。
福康安则是又气又急,一伸手指着崔咏荷“额娘,你不是真想要我娶这个小孩子吧。”
满腔的怨气正无处发泄,这时,福康安的手指忽然指到了她的鼻尖,她遂想也没想,便对着福康安的手指狠狠咬了下去。
就是这个坏蛋,是他惹出来的事,是他让娘亲变成这般可怕的样子,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她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他!
福康安自幼习武,力能伏虎,却不曾防备一个小女孩,被她咬个正着,他闷哼一声,本能地左手握拳打出。
但猛然意识到对方是个小女孩,断然受不起这一拳,于是拳头便顿在半空中。
他看着崔咏荷含恨不屈的眼神,简直哭笑不得。
崔夫人吓得大叫一声,忙伸手把咏荷拉开,一边扬手要打,一边弯腰躬身,对着福康安一个劲儿地赔礼。
崔咏荷看着娘亲这等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气和痛,任凭娘亲怎么抓着要她下跪道歉,她就是一言不发,只是委屈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傅夫人全不动怒,反而失声而笑“果然是个大胆的的丫头,我就是喜欢她这份胆识,可以帮我管教这混世魔王。”
福康安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只觉得天地间最委屈、最倒媚的就是自己了“额娘,不论你怎么说,我是绝不会娶这个小丫头的。”
不等博夫人答话,崔咏荷已大声地叫了出来:“娘,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绝不会嫁给这个大坏蛋的!”
福康安望望这个立场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小女孩,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傅夫人似是觉得有趣,轻轻伸手,从自己的发饰上摘下一颗明珠“一时之间,也无凭证,这颗极品东珠是皇后娘娘所赐,就以此为文定之礼。”
崔夫人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
福康安眼看着东珠落到崔夫人手中,好似眼看着自己的一生就此完蛋般,惨叫一声:“额娘,你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看到个略顺眼的小孩,就随便拿颗珠子替我定亲了?”
博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以前你阿玛常跟我讲古人的故事,记得汉人中有一位有名的诗人,有日也是见着个小女孩,虽未成年,却非常可爱,所以他就立刻拿明珠向女孩的母亲下定,约定等将来这女孩长大就前去迎娶。如此风雅的典故在你身上重现,你该高兴才是。”
说完这番话后,博夫人也不看福康安惨无人色的脸,伸手一拉崔夫人“来,我们一起去上香。”
“额娘!”福康安简直是在哀嚎了。
傅夫人听如未闻,只管往前走。
“娘!”崔咏荷拼命想挣脱母亲的手。
但崔夫人一只手牢牢抓紧这个让自己一步登大的女儿,满脸的笑容,亦步亦趋地跟在博夫人身后。
两个母亲就这样全不理会儿女的意见,轻易定下了一桩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