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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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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不离不弃永远伴随你?”崔咏荷骄傲地看着他“我可以为福康安死,他也可以为我死,你能为人付出一切吗?又有人可以这样对你吗?所以纵然你拥有天下,却得不到一颗真心,这还不叫可怜吗?”

    永琰脸色灰败,纵然是少时被父皇无情喝斥,也不曾有这样大的打击,而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却这样该死地强悍大胆,甚至每一句顶撞、每一个表情,都这样该死地美丽!一个奇特的念头忽然浮上心问,再也抹不去。

    “就算暂时我不愿闹事,又怎么样?只要我登上皇位,要杀福康安又有何难?

    毁掉傅家又有何难?”水琰看着崔咏荷,眼神奇异“可是,也不是不可以放过他的,只要你”“不可能!”崔咏荷以女子的本能,清楚地了解了永琰的心意,她甚至没有思索,便立时回绝“你当了皇帝想怎么做都是你的事,但我绝不会出卖我自己。”

    “原来你所谓的肯为福康安而死,全是假话,你根本不愿为他做任何牺牲,任凭他面临大难。”一时之间永琰的心情极为复杂,不知是为崔咏荷不肯为福康安牺牲而宽慰,还是为崔咏荷拒绝他而失望。

    崔咏荷用一种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怜悯眼光看着他“你还是不懂,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你只知道卑鄙地凌辱忠良,你只知道借助强权欺压英雄。你怎么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男子汉?夺妻之耻对一个男人而言,是至大的侮辱,任何人,只要有骨气,就宁死也不会接受这种事,何况他是福康安。

    我若是自以为对他好,就答应你,那就是对他的最大羞辱。如果我自以为伟大地想要用身体替他挡灾,那根本就是不了解他,看不起他,也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

    从头到尾,她不曾有半点退缩,不肯做丝毫妥协,火一样激烈的斗志在她的眸中燃烧。

    永琰有些失神地看着俏脸生辉的她,忽觉一股无以伦比的愤怒涌上心头“好,你尽管倔强,只怕福康安的心未必如你心,到时候,我会让他再一次抛弃你。”

    “没有用的不论你如何威胁都没用。因为我了解他胜过了解我自己,他一定会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我一根头发。”她的眼中都是笑意,纵然身处危机重重的嘉亲王府,想到福康安,她便丝毫不觉优虑。

    她的心中有一个男子,她对他有着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信任。相信他为了她,纵然摘下天上的星辰,令得日月颠倒,江河逆转,也一样可以做到。这个认知令永琰胸中怒火更盛。

    崔咏荷却只悠悠地开口:“王爷,我们不妨打一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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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康安本已做好冲进嘉亲王府的准备,但乌尔泰早就在门前等着他,毫不刁难地把他迎进去。

    福康安看到端坐着的永琰,甚至连礼都不曾行一下“王爷,请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妻子”两个字令永琰有一种被针扎似的刺痛,他几乎是有些凶恶地瞪了福康安一眼“崔咏荷现在还不是你的妻子。”

    “很快就是了,所以不适宜留在王府,请王爷让我将她带回去。”

    水琰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摆了摆手“请坐!”

    “王爷!”

    “放心,崔小姐是大家闺秀,本王不会对她无礼。”

    福康安看向永琰,见他坦然回视,这才略略放心,坐了下来。

    “上茶!”

    乌尔泰立即亲自捧上了最好的御茶。

    福康安没有任何品茶的心情,只等着这个素来对自己没有好脸色,但现在又突然客气起来的皇子说话。

    “福康安,我们是一块长大的,还记得皇阿玛说过,你将来必是柱石之臣,特意叮咛我们几个兄弟要爱惜你,不可对你端皇子的架子,对吗?”

    福康安只是在座位上略一躬身“这都是皇上的厚爱。”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们都那么爱欺负你?”永琰有些阴郁地笑笑“因为皇阿玛对你太好了。你的书背得熟,他笑得比谁都开心;你骑马射箭表现得好,他更加不住地夸你;每一次看到你,就要赏你东西,总是记着要问你的功课,纵是我们这几个亲生儿子,也不曾得到这样的关注。

    从小,我们就每天辛苦地读书习武,学治理天下之道,稍有犯错,即惹来责骂惩罚。好不容易完美地做好一切,皇阿玛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连赞美都不会说一句。福康安,你永远不会了解,我们这几个兄弟当时是多么地妒恨你。”

    福康安略有些震惊地望向永琰,万万想不到,这天下最尊贵的皇子,对自己竟会有这样的艳羡与妒嫉。

    “我们没有道理不讨厌你,我们有意地为难你,把你当奴才指使,可是你竟然从来不理会。我还记得比试剑法的时候,十七弟要你故意输给他,你却把他打败。

    他气得踢了你一脚,你竟然毫不留情地还了他一拳。几个兄弟全爆发起来,扑出去合力打你,却全被你打得鼻青脸肿。

    事后傅中堂把你重打了一顿,领着你跪在金殿待罪。可是,皇阿玛不但不怪你,反而哈哈大笑,称你性情耿直,不畏权势,正是国君最难得的诤臣,却罚我们几个兄弟跪了足足二个时辰。

    皇阿玛说得对,能够不惧君王权势,敢逆龙鳞的,的确是难得的诤臣。可是如果对君权连基本的敬畏都没有,那么,他就是逆臣,更何况这个逆臣手上掌握着强大的军权。”

    永琰神色阴冷“你十三岁就是响当当的干清门带刀侍卫,十四岁就领兵打仗,手握大权,可我们这些皇子直到十八岁才能领差办事,办的又多是闲差。纵然做得再好再成功,也不及你高奏凯歌的威风荣耀。你的官爵一直往上升,满朝的光彩都被你占去,就算我们这些皇子,也丝毫不被人注意。

    福康安,有哪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胸怀忍受这一切?福康安,不是我心胸狭窄,换了任何一位兄弟,若能登九五之位,也同样不会忘记你给过我们的一切羞辱和打击。”

    福康安默然起立,对着永琰深深地施礼“微臣年少时不懂事,冒犯皇子,愿领王爷一切责罚。”

    永琰痛快地大笑“福康安,你终于对我称臣了,当初胆大包天,敢拳打皇子的福三爷,原来也有低头的这一刻。”

    福康安一直保持着施礼的低姿态“无论王爷要如何责罚,微臣都愿意领受,只请王爷放回我未过门的妻子。”

    永琰阴冷地笑了笑“傅中堂为国操劳多年,已故孝贤皇后也是我们这些皇子的母亲,你既已认错,我也不至于逼你太甚。据我所知,你已经向崔家退婚,所以也不必再接崔小姐回去,我会留小姐在此做客,一切的事,我自会向崔学士交代。”

    “不行!”说话的时候,福康安已经挺直了腰,双目平视永琰,神色并没有显得太激动,却绝对坚定地回答。

    “福康安,你不要忘了,傅家满门上下”

    “王爷!傅家满门,为国尽忠多年,也不在乎为国而死,更不至于要牺牲一个女子,来求苟安。”福康安已经不再有任何示弱,在也许数日后就会成为皇帝的人面前,他凝立如山,风仪如松,充满着一种可以令女子一见心动的魅力,更令得永琰妒恨加深。

    “那你就不顾忌崔小姐的性命和安危了吗?”

    福康安微微一扬眉,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与高贵,竟将眼前的凤子龙孙给比了下去“我当然在意咏荷,我宁愿死,也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可是,我更明白,她同样宁死也不愿我因她而做出愚蠢的妥协。我若为了救她的性命而答应你,就等于亲手把她推进了地狱之中,让她生不如死。这样的错误,我犯过一次,绝不会再犯。”

    永琰的脸色异常难看,干笑了一声“你这就叫作喜爱她吗?就算是对得起她吗?”

    福康安微微摇头,不知是否因为想起崔咏荷,这一刻,他的神色温柔至极“王爷,你可明白什么叫作夫妻?那是可以一生相伴的人,无论有什么风风雨雨,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心连累对方,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体。所以,王爷,你可以杀死我们,但无法分开我们。”

    永琰从不曾有一刻,感到像现在这般无力,纵然他生为皇子,纵然他很快就会成为天地间的至尊,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两个人屈服。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他全无犹疑地说:“不行!”

    所有的威逼利诱,甚至以彼此的性命相要胁,也全然无用。

    那样绝对的坚定、全然的信任,令永琰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也消失了。

    欢呼在这一瞬响起,随着欢呼声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福康安眉峰倏地一扬,眼神也在这一刻亮了起来。身形猛然后转,转身的这一刻,还不曾看清飞奔过来的人,却已经张开了双臂。

    崔咏荷毫不停顿地扑人他怀中,紧紧地拥抱他,大声地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也一定不会答应他!”

    福康安毫不迟疑地抱紧她,这样柔软而温暖的身体,绝对不是虚幻,她是真实地在他怀中、在他身旁,在属于他的世界中,而他,竟愚蠢地差点失去她。极度的欢喜使他说不出话来,甚至克制不住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只能用全力紧紧地拥抱她。

    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不会做出这样放肆的行为;任何一个名门公子,都不会这样不顾礼仪规矩地在人前忘形至此。但现在他与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永琰脸色早变得一片铁青“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福康安仍然紧紧抱着崔咏荷,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崔咏荷似乎听到了,却也丝毫没有离开福康安怀抱的意思,只是有些不舍地把头从福康安坚实的怀中抬起来“王爷,这个赌,你已经输了,依照约定,我们可以走了。”

    福康安完全不理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了最后几个字,他微微一笑“好,我们走。”即使是转身要走,他仍然紧紧抱着崔咏荷。

    永琰恶极地大喝了一声:“站住!”随着这一声喝,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粉碎,同时,大厅外忽然冒出了许多人。

    崔咏荷眼睛只紧紧追随着福康安,看也不外面一下。

    福康安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对崔咏荷笑说:“抓紧我,不要怕。”

    “我不怕。”崔咏荷仍然没有看外头,只略带遗憾地说:“可惜这里没有得胜鼓,否则我可以为你击鼓助威。”

    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竟还可以说笑。水琰的脸色愈发难看“福康安,你以为你真的战无不胜吗?如今也不过是个败军之将。”

    “败军之将?”福康安忽然冷笑一声,霍然转身“王爷,你就只会为我打了败仗而高兴,却从来没仔细研究过这一仗我是怎么败的吗?”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爷,你有没有算过,这一场败仗之后,我手上的军队损失有多少?”

    永琰似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可能!”

    “没有损失,我这个战败的将军,帐下官兵却并没有任何的损伤。“福康安眼神凌厉“王爷,你太恨我,太想让我失败了,因此我一败,你就喜出望外,根本连最浅显的问题都没有去思考。而这一点,只怕皇上早已看出来了,所以一向疼爱我的皇上,才会为了一场小败仗而连下三道诏书严厉地责骂我。”

    永琰颤抖着举起手,指着福康安“你是在自污,而皇阿玛在帮你”自污,是古来有智慧的权臣在自己的权力到达顶峰,而会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时,采取的一种自保方法。首先犯一个很明显、但又不会惹来大罪的错误,并因此受罚,以较自然的方式交出权位,是一种极富智慧的圆融手段。

    只不过,恋栈权势的人大多,肯自污退出的人太少,所以没有人相信少年得志的福康安会自污英名,更不会有人想到当今皇帝严厉的斥责之后,会隐含保全维护之意。

    水琰此刻的震惊,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让王爷门下的将军立了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爷一个人情。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所以我愿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权位,不要再碍王爷的眼。

    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诏骂我,希望这样一来,王爷心中的气可以略消,将来不至于为难我。何况我傅家若不在权力场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纵然王爷他日登基为王,要想无故入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过”

    福康安眼神冷锐如刀“如果王爷还是耿耿于怀,定不放过我傅家,那我傅门上下也不会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纷乱四起,屡有战祸变故,而举国之军、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带出来的。王爷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后果如何。纵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战事不绝,国内白莲数屡屡生事,不知王爷有何妙策应付?如果王爷有志做大清朝立国以来,亡国败家的第一昏君,我也无话可说。”

    “你”永琰气得全身发抖,但自幼长于权力场上的他,却又深知福康安的话绝非无的放矢,不觉心惊胆颤。

    福康安把话说完,也不再看他,抱着崔咏荷大踏步往外走去。

    崔咏荷在他耳边问:“这些人像是很厉害,你一个人冲得出去吗?”

    “不能。”福康安的声音很稳定、很平静。

    崔咏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如果是你一个人就能冲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对吗?”

    福康安低头,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她不但不难过,反而兴奋地大叫出声:“太好了,你肯告诉我,丝毫也不隐瞒,我好高兴,你真的把我当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了。”

    福康安已经走到了厅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剑影和无情的杀机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舍地离开崔咏荷,森然地扫视围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语气却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风:“我要连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会说抱歉。”

    崔咏荷双眼闪着异样的亮光,喜孜孜地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兴啊。”

    福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围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待命中,可是永琰已经气得面无血色,却仍然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福康安毫无阻碍地抱着崔咏荷腐开了嘉亲王府。

    而永琰就这样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才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回响的,是崔咏荷带着怜悯与不屑的语声——

    纵然你拥有天下,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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