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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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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来。中国人怎样想什么,七想八想,其中妙的很多。最妙的一则是,中国人相信人事感天,相信自然现象有时是受了人的感动而生,感动到火候十足的时候,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可以天雨栗,乌白头,天上下雨下的是米粒,乌鸦会生出白头发,可以天地含悲,风云动色。并且,人事感天的所谓天,要从广义解释,上自老天爷,下至一条猪、一条鱼,都无一不可以感动,最早的感动文献是易经。易经里有一封说:脉鱼吉。,意思是说,人类的诚信所及,那伯像猪那样蠢的、像鱼那样冷血的,都可以一一感化,这种感化,有专门成语,叫信及脉鱼。既然猪也可以、鱼也可以,理论上,什么动物都应有同感。于是,感动的范围就扩大到无所不包。自然包括韩愈的鲜鱼在内,于是,就出来鼎鼎大名的祭鳄鱼文"。"

    "这样看来,了解中国还真麻烦,韩愈的想法是这么源远流长的,你不这样分析,我们还以为是韩愈的个人行为、个人发神经。"

    "这就是我的功德之一。我这么多年来写文章,就是帮助中国人了解中国,帮助非中国人,包括洋鬼子、东洋鬼子、假洋鬼子别再误解中国。中国人不了解中国。为什么?中国太难了解了。中国是一个庞然大物,在世界古国中,它是唯一香火不断的金身。巴比伦古国、埃及古国,早就亡于波斯;印度古国,早就亡于回回。只有中国寿比南山,没有间断。没有间断,就有累积。有累积,就愈累积愈多,就愈难了解。从地下挖出的北京人起算,已远在五十万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山顶洞人起算,已远在两万五千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彩陶文化起算,已远在四千五百年以前;从地下挖出的黑陶文化起算,已远在三千五百年以前。这时候,已经跟地下挖出的商朝文化接龙,史实开始明确;从纪元前八四一年起,中国人有了每一年都查得出来的记录;从纪元前七二二年起,中国人有了每一月都查得出来的记录。中国人有排排坐的文字历史,已长达两千八百多年。在长达两千一百多年的时候,宋朝亡国远相文天样被带到元朝巫相博罗面前,他告诉博罗:自古有兴有废,帝王将相,挨杀的多了,请你早点杀我算了。博罗说:你说有兴有废,请问从盘古开天辟地到今天,有几帝几王?我弄不清楚,你给我说说看。文天样说: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三百多年过去了,十七史变成二十一史,明未清初的大思想家黄宗羲回忆说:我十九、二十岁的时候看二十一史,每天清早看一本,看了两年。可是我很笨,常常一篇还没看完,已经搞不清那些人名了。三百多年又过去了,二十一史变成了二十五史。书更多了,人更忙了,历史更长了,一部二十五史,从何处说起?何况,中国历史又不只二十五史。二十五史只是史部书中的正史。正史以外,还有其他十四类历史书。最有名的资治通鉴,就是一个例子。司马光写资治通鉴,参考正史以外,还参考了三百二十二种其他的历史书,写成二百九十四卷,前后花了十九年。大功告成以后,他回忆,只有他一个朋友王胜之看了一遍,别的人看了一页,就爱困了。为什么别人爱困了?因为太多了,太多了。何况,古书不只什么二十五史,它们只不过占二十五种。古书远超过这些,超过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也超过两千倍,而是三千倍,古书有——十万种!吓人吧?这还是客气的。本来有二十五万种呢!幸亏历代战乱,把五分之三的古书给弄丢了,不然的话,更给中国人好看!又何况,还不止于古书呢!还有古物和古迹,有书本以外的大量考古出土要了解中国,更难上加难了。又何况,一个人想一辈子献身从事这种自首穷经的工作,也不见得有好成绩。多少学究花一辈子时间在古书里打滚,写出来的,不过是断烂朝报;了解的,不过是瞎子摸象。中国太难了解了。古人实在不能了解中国,因为他们缺乏方法训练,笨头笨脑的。明末清初第一流的大学者顾炎武,他翻破了古书,找了一百六十二条证据来证明衣服的服字古音念逼迫人的逼字,但他空忙了一场,他始终没弄清逼字到底怎么念,也不知道问问吃狗肉的老广怎么念。顾炎武如此误入歧途,劳而无功,而他却还算是第一流的经世致用的知识分子!又如清朝第一流的大学者俞正燮,他研究了中国文化好多年,竟下结论中国人肺有六叶,洋鬼子四叶,中国人,心有七窍;洋鬼子四窍;中国人肝在心左边,洋鬼子肝在右边;中国人睾丸有两个,洋鬼子睾丸有四个并且,中国人信天主教的,是他内脏数目不全的缘故!俞正勰如此误入歧途,劳而无功,而他却还算是第一流的经世致用的知识分子!二十世纪以后,中国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在了解中国方面,有没有新的进度与境界呢?有。他们的方法比较讲究了,头脑比较新派了,他们从象鼻子、象腿、象尾巴开始朝上模了。最后写出来的成绩如何呢?很糟。除了极少数的例外,他们只是一群新学究。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其实天知道他们通了多少西学,天知道他们看了多少中学。他们是群居动物,很会垄断学术,专卖学术,和拙劣宣传他们定义下中央研究院式的学术。于是,在他们多年的乌烟瘴气下,中国的真面目,还是土脸与灰头。中国这个庞然大物,还在雾里。至于中国人以外,洋鬼子、东洋鬼子、假洋鬼子,他们就更别提了。所谓中国通、所谓汉学家,他们基本上是一群斜眼派"我说着,把眼睛一斜,从左斜做到右斜。

    "什么斜眼派"小葇笑着好奇。

    "洋鬼子研究中国,因为理解中文的困难,又没有早期瑞典汉学家高本汉下的那种硬功夫,所以闹出很多笑话的结论。例如一个汉学家断言陶渊明在生理上是斜眼,证据是陶渊明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既然在东边的篱笆下来菊花时眼睛能同时向南山看,足证只有斜眼才办得到。这种洋鬼子,自以为了解中国,我把他们定为斜眼派,当然,斜眼也表示是偏见。总之,要了解中国,斜眼看是不行的,要正视它才成,正视要从它长远的历史开始。美国人向法国人开玩笑,说你们法国人老是自豪,可是,一数到你们爸爸的爸爸,就数不下去了,为什么?法国人私生子大多,一溯源,就找不到老爸爸了;法国人也回敬美国人,说你们美国人也老是自豪,可是,一数到你们爸爸的爸爸,也数不下去了,为什么?美国人历史大短,一溯源,也找不到老爸爸了。这个笑话,说明了解历史大短的国家,直接了解,就可一览无余。了解只有两百年历史的美国,固然要了解英国;但了解英国,只要精通北欧海盗史,就可以大体完工,绝不像了解中国这么麻烦。总之,要了解中国,一要硬功夫,二要好头脑,我有这些条件,所以没人比我写得更好。大体上的结论是:中国人谈不上全面的了解中国,而洋鬼子、东洋鬼子、假洋鬼子更不了解中国。我绝不护短,我也论断中国,但看到别人胡乱论断中国时,我就忍不住要纠正,尤其对有偏见的所谓中国通与汉学家。"

    "你不觉得你也有偏见吗?"

    "你骂我斜眼吗?"我假装生气。

    "我没骂你,"小葇赶忙解释。"我只是好奇你不以为自己有点偏激吗?"

    "当然有,偏激使我不能笔直的走向主要方向,有一点误差。但误差不会荒腔走板,大方向上是正确的;但那些看来不偏激的,其实在大方向上就南辕北辙了,他们大方向根本错了,不偏激又怎样?还不是照错?"

    "听你讲话真有趣,长篇大论,黄河之水天上来,,一讲就是上天下地,我只不过谈到你的耳朵不算大、眼睛不算大,就惹来你的嘴巴大。你大嘴巴说你要对鳄鱼,不,对动物道歉,书面道歉。然后就说你最了解中国。别人,尤其是外国人,不了解中国。最后,你眼睛斜了"

    "你胡说,"我笑着。"你乱下结论,我要掐死你。"我作势要掐她,她吓得尖叫,我扑过去,轻轻掐住她,把她掐到床边,把她压在床上。随着,我撑起上身,侧过头去,用斜眼盯着她,她笑起来了。

    "陶渊明先生,"她打趣。"请别用斜眼看我,可不可以?你看错人了,我不是南山。"

    "我知道你不是南山,可是不论你是什么,我都要斜眼看你。"

    "那不公平,如果你再这样看下去,我也要以斜眼回敬了。"小葇一边说着,一边笑得好欢。

    "好,"我坐起来,面对着她。一你就用斜眼回敬我吧。好,立刻开始,一、二、三。"

    小葇突然把头朝我侧头相反方向侧过去,也斜了眼,笑着。

    "你这样斜,我看不到。"我笑说。"我是朝南斜,你是朝北斜。这样子目光没有交集。"

    "目不斜视才有交集,目有斜视就表示不看也罢。"

    "不可以不看。我要你斜眼看我。"我帮她把头扭向同我一边,两人面面相对却斜眼相向,滑稽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好了,"我说。"我们以斜对斜,扯平了,谁都不许有偏见了。"

    "可是,有人宁愿斜眼,也就是说,宁愿有偏见。因为这样才可以不正视现实。不肯正视现实,其实对他们自己并不坏。"

    "为什么?"

    "以靠幻想维生的人,正视现实对他们并不健康。对他们而苦口,现实是要逃避的,要逃避都来不及,怎么还正视?因为逃避现实对他们最愉快,所以你逃避我逃避,大家都把现实丢到脑袋后面去。在这时候,如果还有人肯扭过头来斜眼斜视一下现实,依我看,他们还算是有良知的,你该鼓励他们,不要骂跑他们。"

    "照你这么说,我要对肯斜视现实的人称赞称赞才成?"

    "正是如此。"

    "那照你说来,长得嘴歪眼斜的才最可取。"

    "至少看比萨斜塔时可取。"小葇理屈了,开始胡扯。

    "你真破坏了我这种相信眼睛的人的信念。我生平的习惯是信眼睛,不信耳朵。眼睛和耳朵两种器官,其实代表着两种人生态度,眼睛只相信自己,耳朵却相信别人。也就是说,相信自己耳朵就是相信别人的眼睛。但这有一个例外,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说到这里,我停下不说了。

    "什么例外?"小葇感觉我有一个陷阱,她小心的问。

    "天机不可泄漏,我要在床上,蒙着薄被告诉你。来,我们到卧室去。"我站起来,拉她的手。一听到床字,她好像全无反抗意见了。

    我先把薄被披在我背后,然后要她趴在床上,我压在她身上,在耳边说:"眼睛看的、耳朵听的,都令我相信,尤其、尤其、尤其、尤其当那种时候,我眼睛看到你的挣扎、耳朵听到你的叫声和哀求,它们带给我有点轻微虐待狂的享受、满足和快乐,绝对是人生最高境界的、无与伦比的、身心合一的。只有那时候,我全身的每一部分器官都是协同的,协同做一件伟大的事。当我知道我不可以做的时候,仿佛我全身的每一部分器官,除了它以外,都协力约束它不可以做;当我知道我可以做的时候,也就是说,当我知道你会答应它并且慰劳它的时候,仿佛我全身的每一部分器官,都协力配合它去做。整体的观察起来,做与不做之间,我全身的每一部分器官仿佛都为它而活似的,至少被它闹得团团转,多有趣,它变成中心、变成主轴。对我如此,对你,我的小情人,又何尝能置身事外呢?又何尝能置身它以外呢?它不是同样的使你因它含笑、因它皱眉吗?你明明知道它多么坏、多么残忍的一次一次又一次强暴你,可是你还是不怪它、原谅它、疼它、服侍它、满足它。对我说来,它做为中心和主轴是抽象的,但对你说来,当它蹂躏你的时候,那中心那主轴,都是具体的了、活生生、硬邦邦的了。"说着,我朝她小屁股顶着。

    "你看你,好讨厌,谈什么事最后都扯到这种事上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习惯是信眼睛,我的习惯是怕你看我的眼睛。你想来想去,想什么,都从你眼睛中泄漏出来。我觉得,每次你做的时候,绝不是做的时候那一次,你早在眼神中做了一次两次三次。所以,每次和你在一起,总觉得好紧张,总觉得被你一做再做的做了好多好多次。"

    "这样说来,你怕我做的理由,倒不是因为事实上做了那么多,而是因为你想像中被做了那么多。对不对?"

    "大概是吧?"

    "你还说你真的有点怕我想呢!我倒真的有点怕你想了!你这样胡思乱想,对我太不公平了。你说说看,公平吗?"

    "谁让你眼睛盯着人家乱想,你乱想,自然也得配合你。不配合行吗?"

    "啊,你配合了,你在想中,接纳了我的想了,我们在想中交会、在想中合在一起了。我们在想中做了最美的合作。是不是?"

    "未必是吧?法律上的想像竞合怎么说?我不懂法律,这是我乱用的名词。你可别忘了,可能做的,不是最美的合作,而是最可怕的犯罪呀!"

    "说说看,你小小的叶葇小姐,能够跟我犯什么罪?"

    "比如说,犯一起打家劫舍的罪,做雌雄大盗。"

    "雌雄大盗中的女主角是最令人佩服的。女人为了爱情,会跟她的男人浪迹天涯海角、万死不辞。爱情是女人的全部,由此可见。"

    "是男人的一部?"

    "对我这种男人确是一部,不是全部。"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约你打家劫舍,做雌雄大盗,你不会跟我一起?你还说你爱我呢!你的爱情好像一点都不盲目。"

    "对了,睁着眼睛的男人才配谈恋爱!能睁一小时眼睛就可谈一小时恋爱,能睁二十四小时眼睛就可谈二十四小时恋爱。同样的,不能睁开眼睛的人就不配谈恋爱。有人说爱情是盲目的,其实盲目的人是不配谈恋爱的,因为他们不会谈恋爱。盲目的人根本不懂爱情,他们只是迷信爱情。迷信爱情的人才会陪女人做强盗,那是卡门(carnen)中的混男人,我是不干的。"

    "你干什么?"

    "我干警察,把你抓起来。"

    "然后呢,我坐了牢。"

    "我爱你,我会帮你越狱,然后亡命天没。"

    "两个通缉犯,在天涯怎么生活呀?"

    "做强盗呀!"我笑着。

    小葇大笑起来。"原来还是雌雄大盗,何必让我多坐一次牢?"

    "坐牢是小事,甚至不失为一段好的人生经历。"

    "那你为什么这么神经,又抓我又陪我亡命?"

    "想想孟子书里的一个讨论吧,孟子被人间说,虞舜的父亲杀了人,虞舜的处境该怎么样?依孟子的说法,虞舜本人,一方面应该尊重法律,由司法人员去抓他父亲;一方面又该重视亲情,偷偷地把老子背跑,潜逃到海边去,皇帝也不做,天下也不管,陪老子玩一辈子。"

    "两人去做强盗?"

    "强盗要一雌一雄做,两个雄的做起来太没意思。何况,虞舜的爸爸太老了。"

    "那怎么生活?"

    "虞老爸年纪够大,可以做台湾国民党的民意代表,领干薪领到死。"

    "不谈虞舜他们两个了,还是谈我和你。我们亡命天涯,怎么生活,难道真做强盗?"

    "我不忍心你这么可爱的人做强盗,我愿自我牺牲救你。"

    "怎么牺牲法?"

    "美国文学家休伍德,写那个穷苦文人斯魁尔,甘愿请强盗杀死他,为了死后可领五千保险金,送给他心爱的女人,帮她离开沙漠,去过好日子。当我们亡命天涯的时候,我就找个强盗把我干掉,你就领了保险金,远走高飞。"

    "你真好。"小叶红了眼圈。"虽然难以置信,不过听起来还是动人。"

    "可是不能碰到斜眼的强盗。斜眼的瞄准我开枪,事实上可能打到你。那时候,对不起,领保险金远走高飞的,就是我了。"

    "说的也是。所以你对强盗要仔细看清楚,如果你爱我的话。"

    "要看清强盗,必须先培养好的视力,好的视力培养方法,只有不断的养眼。养眼方法,只有看裸体的小情人。所以,现在就让我开始养眼吧。"说着,我快速撑起上身,骑着她,开始脱她衣服。小葇笑着叫起来,连说不要,可是我坚定而坚硬,她也半推半就的让我脱光了。当我也脱自己衣服的时候,从她茫然的眼神里,我看到惧怕、无奈与任凭。我从她背后"强暴"着她,除了享受肉体的接触与厮磨,骑在她身上,我尽情的前后看遍她的背影:她翘起来的小屁股、她紧夹在一起的大腿、她修长细嫩的小腿、她用脚趾抵住床的双脚。最后,我俯下身来,扳住她的头,侧面向上,把她性感的嘴唇朝向我,我再亲吻上去。她全身被我压住,又被迫向右扭着脖子,近乎窒息的被紧紧吻住,只能发出惹人怜爱的喉音。更可怜的是,她身体的另一部分,不但要翘起小屁股来迎接、来服侍,还得以娇嫩的、紧紧的、滑润的"性服务",一任那令她陌生的、疼痛的粗长硬大躁踊不已。直熬到从接吻中,突然传来了巨大颤动与喘息,她才被放开。这时候,她已经瘫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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