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的辽阳虎又一次令人刮目相看了,就像他历史上曾经两次令人刮目相看一样。今天的辽阳虎一本正经地坐在台上,今天的辽阳虎脱掉了他的破衣烂衫,穿上了像模像样的衣裳。衣裳有点不合身,太大了,穿在他身上哐哩哐当的,他只好在腰里扎了一根麻绳,弄得就好像一个布口袋里装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猴子。可是这只猴子现在是坐在一人多高的台子上的,台下的人看他的时候需要仰着脸。老百姓对于坐在高台上,需要仰起脸看的人素来是有些敬畏的。
那些见过三少奶奶的农民的信口开河,经过冬闲闲得生烦的农民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传得沸沸扬扬,传得来自外屯的男女农民们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能在斗争会上一睹芳容。来参加斗争会的外屯农民多半都是为此而来。
河沿屯的农民没有外屯农民那么轻松,不但不轻松,反而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和外屯农民来得一样早,他们一来就不声不响地蹲在了场院后面,“吧嗒吧嗒”地抽烟。抽完一锅后,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一磕,磕完了装上烟叶接着抽。男人们抽,女人们也抽,不同的是,女人抽完一锅后就把烟袋锅掖到腰里,开始纳鞋底子,把针锥子在头上篦一篦,使劲戳进坚硬的鞋底子。
“坐下,大家都坐好,斗争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喂,前边的人坐下,后边的人可以站着。嗨!谁家的驴叫呀?牵到外面去!树上的孩子不许向下撒尿,再撒尿把你们当反动派抓起来。”
辽阳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喊了半晌,嗓子都喊哑了,会场还是乱哄哄。最后他没有了办法,只好在这乱哄哄中宣布斗争大会开始。他先做了一番动员讲话,他的讲话很精彩,很慷慨激昂,他慷慨激昂地鼓动受苦受难的农民们,勇敢地站出来打倒骑在他们头上拉屎拉尿的狗地主。
事先安排好的贫苦农民接二连三地走上台去控诉关家大院的罪行,一个个都说得声泪俱下。辽阳虎坐在台上,很满意地看着他们声泪俱下的控诉。他坚信他埋在肚子里十几年的仇恨该开花结果了。他只要能抓住时机,因势利导地把邻里日常生活中的恩恩怨怨,甚至鸡毛蒜皮的琐事纠葛放大成对关家大院的仇恨,接下来的“诉苦”就会在他的引导下转化为暴烈的行动。
第三个上台的是屯里的老光棍冯疤瘌。他走上台手指头戳到关作轩的脸上骂道:“关大少爷,今天叫你认得我。”说着,一翻手在关作轩脸上搧了一巴掌。搧过后他侧过半截身,手指头指着自己后脑勺上的大疤瘌说:“大叔大婶,父老乡亲们,你们都看见我这块疤瘌了吧?这块大疤瘌跟了我二十几年了,就因为这块大疤瘌,可怜我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呀!我苦呀——”
有人在台底下喊叫:“你是咋落下这块大疤瘌的?”
“叫关家大少爷打的。”冯疤瘌愤愤地说,“那年冬天我从关内流浪到河沿屯,又冷又饿,昏倒在关家大院门前的雪地里。关震豪那个老东西让人把我抬进院里,逼着我给他家当炮手。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来。我没办法只好答应。在关家大院,我又当炮手给他们卖命,又当长工给他们流汗。就这样我给他们做牛做马整整三年,到了儿还被关家暴打一顿撵出了门。把我的头都打破了,就是这个大少爷打的。”
“说说关家大少爷为啥打你。”台下又有人喊。
“是啊,说说吧。”台下有人起哄。
冯疤瘌脖子一扭:“说就说,他们诬赖我偷看大少奶洗澡。”
台下哄然大笑。
“关家给你工钱没有?”
“给倒是给了,”冯疤瘌结巴了,“关震豪个老地主把钱丢到我怀里。”
辽阳虎赶紧领头喊口号:“打倒大地主关作轩!”“喊完口号,他一瘸一拐地上前揪住关作轩的衣领,怒喝道:“老实交代,你们把金银财宝藏到什么地方了?不老实交代,扒了你的皮。”
关作轩吓得脸色苍白,嘴唇哆嗦地说:“真没有藏呀,都让我爹和我姑父分给东北军官兵了。”
“什么你爹你姑父?恶霸地主关震豪,反动军官唐峻耀。说!”辽阳虎喝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