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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圈湿润了,他嘴角抽动了半天,才对老人轻轻地说了句:
“谢谢!”
老人道:
“都到这地步了,谁谢谁呀?!”
他默然了。
老人又说:
“这大雪天,只能翻翻垃圾箱,可不敢这么乱跑,乱跑不说讨不到吃的,栽倒没准就站起不来了!”
他艰涩地道:
“我……我不是讨饭,我……我是在找……一所军人营……第……第九中国军人营,‘八?一三’后,我……我在那里呆……呆了一年。”
老人一下子傻了:
“你……你参加过淞沪作战?”
他郑重地点点头。
“那部分的?”
“1776团三……三营!”
老人眼中热泪直流:
“我……我也参加了淞沪作战,57师1663团的!后……后来进了第三军人营,鬼子占领租界前逃……逃了出来。”
他怔住了,睁着朦胧的泪眼,呆呆地看了老人好半天,才忘情地一头扑进老人怀里。
老人痛惜地抚摸着他的头说:
“孩子,不要去找军人营了,都……都不在了,三十年十二月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当天,鬼子就把租界占领了,西洋鬼子全向东洋鬼子投降了,军人营的弟兄逃的逃了,没逃掉的大……大都落到了日本人手里,连咱大名鼎鼎的谢晋元团副和八百孤军也被转到了日本人的南京战俘营。孩……孩子,你……你就权当做了一场梦吧!我……我就觉着那是一场梦!”
依稀是场梦。让人揪心的梦。仿佛一切都没存在过。仿佛日晖港的激战,德信公司的坚守,都是臆想中的幻觉;仿佛从未有过什么中国军人营。他心中的上海,他和长官弟兄们为上海自由天空献上的国旗,都是世人编造的故事。
却无法说服自己。
即使以往的一切都是梦,他也依然置身于梦中无法摆脱。透过头上悬下的玻璃纸,他分明看到白皑皑的雪地上站着林启明营长、费星沅营副、鲁西平连长、涂国强连长和许许多多熟悉的长官弟兄。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寒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刮。疯狂旋飞的雪花,把他和老人置身的世界搅得一片迷濛浑噩。
他于那迷濛浑噩之中,躺在老人怀里,咀嚼着旧梦,就象当年躺在林启明营长怀里一样。在老人温暖的怀里,他找到了心中的上海,觉得自己又置身于第九中国军人营了。
那时,一切真好。太阳总是鲜红的,队列总是整齐的,林营长一声“升旗”的号令,弟兄们全对着东升的太阳昂起不屈的头颅,硬挺着身板,按林营长的命令,扛起一个时代沉重的国难。是的,是一个时代的沉重国难。林营长说的。林营长还说,国家和民族将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永远不会!
他自豪地微笑了,微笑中,为自己十六岁那年的铁肩膀,为自己和长官弟兄们曾共同拥有过的那段壮烈岁月,默默流下了苦涩的泪水……
为淞沪抗战52周年暨谢晋元
诸孤岛烈士殉国48周年而作
1989年8月13日—1990年1月4日
于南京兰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