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洪烈有时候会想, 其他人家的父母, 如果有机会能够得到一个儿子, 他们会期望自己的儿子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没有希冀过他成为一个君子端方,谦恭礼让,博学多才的人?
他有一个儿子, 很幸运的, 他这个儿子正是这样一个人。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不过无所谓, 自己根本不介意这点,如果自己真的对此心存芥蒂, 当初他就绝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也许该这样说,自己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儿子原本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会对自己恭恭敬敬地称呼父王, 自己有什么吩咐, 他从无不满,总是老实又乖巧地站在那儿听着, 非常听话的按照自己说的去做些什么。即使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不吵也不闹。
有时候, 完颜洪烈忍不住心想, 就算是亲生儿子, 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世子十岁左右的时候,丘处机来到了王府。
没人知道, 在朝堂上震慑群臣的他,在见到丘处机的那一瞬间,全身上下在眨眼间变得一片冰凉。即使过去了整整十年, 他也认得出这个当年差点杀掉了自己的人。十年前的阴影,始终徘徊在他心头不曾忘却。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丘处机大概不是来刺杀自己的,如果他是来为十年前从他手下逃脱的自己而来,此时此刻,对方早就该朝自己一剑刺来了。
他压下召唤侍卫的冲动,艰难地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不知长春子莅临王府有何贵干?”
丘处机显然也不曾忘记完颜洪烈这张脸,他拧起眉头说:“我欲收世子为徒,还望王爷通融则个。”他用词委婉,但语气中却没有半分谦和之气,这只是一个通知而非请求。
完颜洪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一股沸腾而上的怒意冲散了他心底因见到昔日敌人而升起的纷杂情绪,他目光冷厉地看向丘处机,没有答话。
面对丘处机的请求,完颜洪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同意,斩钉截铁,毫无迟疑。
谁人愿意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仇人教养?他自是不愿的。
不过,丘处机也是这样想的,他也不愿意杨兄弟的儿子被贼人教养。
完颜洪烈的心底其实是在害怕,他无法相信如果真答应了丘处机,丘处机会教导些什么。他和包惜弱两人把儿子的身世瞒了那么多年,他将儿子苦心栽培了这么久,怎么能容忍丘处机来搅局。
完颜洪烈曾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
曾经的他从不信这种说法,他贵为金国皇帝第六子,官封赵王,圣宠在握,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只有他不屑取来的。
然而包惜弱的出现,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这种自信。
权势、地位、财富,他都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样的自己,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在危难关头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抛妻弃子的庄稼汉?!
一时间,丘处机那冲淡平和的眼神落到丘处机眼里,都变得可憎了起来。
为什么总是有人在他快要遗忘一切的时候,蹦出来提醒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无根浮萍,都是虚妄。
他的王妃是他使计夺来的,是他强求来的。
他宠到天上,捧到心尖,一出生就让其成为了世子的儿子,也根本不是他的。
纵然自己再如何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在外人眼里,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可是就算如此又如何?
何人能做得比他更好?
这世上为人父者千千万万数之不尽,即使是亲生父亲,又有多少人对儿子的关爱能比得上他?
想那杨铁心,自己不过是略施小计,他就能直接抛妻弃子,纵是头上挂着个亲生的名头,又能亲到哪里去?
但是完颜洪烈却自信不起来,他的自信心早在与包惜弱的相处间消磨得寥寥无几。
谁人没有畏惧之心?
他也有!
他怕,他当然怕。自己亲手抚养了十年的孩子,用冷漠厌恶的看向自己这种事情,他想都不敢去想。
也许他该说一句“我等高攀不起长春子真人,还请道长另觅高徒”,可是话到口中,他却停住了,他道:“此事小王做不了主,道长不妨亲自去问问世子的意思。”
话一出口,完颜洪烈就觉出自己掌心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直到丘处机离开,他才一点点的回过神来。
完颜洪烈一边用一手支着额头,一边把眼睛埋在了另一只手掌中,指缝间露出的眼神几欲噬人。
不论是在宋国还是金国,大多数江湖人都心高气傲,不服管束,亦不听从朝廷调令,蔑视权贵,想他贵为赵王之尊,招揽来的能人异士仍不过屈指可数,纵有一流高手,也不过是野路子出身。
而那丘处机身为全真七子之一,名满江湖,武艺高强当属全真教同辈第一,身负华山论剑第一名的王重阳的真传,膝下又没有任何弟子,这样一个人假如放出话来要收纳门徒,怕是大半个江湖中拥有适龄子女的父母都要心中一动。
全真教是顶尖的名门大派,武功中正平和,同样适合这一段时日不知怎的反反复复生病的世子。
不管完颜洪烈心里多么不甘,他都不得不承认,丘处机这样的师父错过难求!
于是,他强咽了心底的不甘,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使非心所愿,他仍然是同意了。
此时此刻,若杨铁心出现在他面前,他只想大声质问一句:“为了儿子你可能做到我这份上?你我对调一下位置,你能否做到我这种地步?!”
毫不意外的,丘处机带着世子离开王府,前往全真教了。
第一年,世子没有回来。
第二年,世子仍然没有回到王府。
完颜洪烈心中惶恐难安,幸亏他与儿子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络,知道儿子还没有知晓自己的身世,否则他连生撕了丘处机的心都有了。
那马钰老儿最是可恨,居然敢阻拦自己上山探望儿子,还不让自己遣下人送去衣食,说什么全真教乃方外清修之地,就不要拿红尘中的俗物来扰乱众弟子的道心了。
真当他完颜洪烈不敢领兵围攻终南山吗?!
世子刚拜师的那几年,他担心要是自己给全真教添麻烦,会惹得丘处机嫌弃不愿好好教导弟子了。而后来的几年,自己又被蒙古的事物绊住了脚。他哪会任其吞噬?
就算不率兵攻打全真教,如果他能狠心一把,直接在江湖中放出风声,全真教将金国小王爷收为了亲传弟子,也足够让全真教自乱阵脚了。
可是,如果自己真这样做了,儿子怎么办?儿子的师兄弟一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所以,完颜洪烈忍了。
八年,他等了整整八年,世子终于回来了。
在听到对方那声恭恭敬敬的“父王”时,完颜洪烈的心里几乎乐开了花。
看来丘处机还没有把他的身世告诉他。
他想,既然都回来了,那就不要再回终南山了。
山上可有家里的高床软卧、玉盘珍馐、肥马轻裘、鬟婢成群?
完颜洪烈看着儿子,忍不住说:“以前也没听说全真教的日子过得很孤苦啊,你瞧你瘦的。”
对面的青年说:“教内的吃食还好,虽味道清淡,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完颜洪烈才不信。
青年回来就病倒了。
完颜洪烈实在后悔任丘处机把他带到全真教上了。
他这个儿子在信中一贯是报喜不报忧,谁知道他在全真教内到底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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