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着她,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目光便有些茫然,“百日?”
“嗯。你打算怎么替他庆贺?”
苏秉正便低头想了想,“怎么庆贺……就按着惯例吧。”静了一会儿,又道,“一百天了啊……已经这么久了,怪道近来都梦不见阿客了。”
华阳抬眼望他,“那个卢佳音――”
苏秉正抬手止住她,“宫里的事你就别插手了。”
华阳抿了抿唇,“按说,你屋里那些事我确实管不着。可还是那句话――你眼下这样,我不放心。”
“爱操些闲心。”苏秉正叹了口气,“我倒想找个人来骗我,可阿客已经死了。我醉得不省人事时,也还是记得阿客已经死了。阿姊,如果有谁能骗过我,于我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幸事。所以,你真不必操心――处置好你自己的事,就是帮我省心了。”
华阳脸上就一红――她是知道自己的毛病的。苏秉正后宫那些人精,她能玩过哪一个?王宗芝后院儿一个女人也没有,她都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就可见水准。插手进后宫,确实只会徒然被人利用,给苏秉正添乱罢了。
阿客从苏秉正殿里出来,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
不过也只是气了一会儿罢了――在她心里,华阳就是个得天独厚的小公主。纵然娇惯些,那也是她该有的特权。她其实是羡慕华阳的,华阳就像一个她注定实现不了的梦。率真、莽撞、随心所欲。
谁不想像她那样活着?
只不过阿客没她那么好的命罢了。
风声,阿客就在紫薇花木前,轻轻的叹了口气。
十四岁那年,她是真的想要嫁出去――也许她比任何姑娘都更向往出嫁。并不是楼夫人对她不好,事实上楼夫人对她真的如亲女儿一般疼爱,可是她毕竟不是她的女儿。
寄人篱下的滋味总是难以下咽的,她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庭。那个时候楼夫人也应允了,她相看人的时候,华阳还曾帮她挑剔过――这位小公主,有时候阿客真弄不清她是怎么想的。她恨阿客的时候,大约将阿客当世上第一可恶第一该遭报应的人。但阿客真遇上什么事了,她又生怕阿客没阅历,在别人手上吃了亏。
这个败家,那个是萧家挑剩的,这个儿子都好几个了,那家婆婆打杀过小妾……你可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嫁个白身!
其实不是白身……才十八岁就已举茂才,固然出身低微,可也是真的喜欢她,也真的相中了卢家。
不过再辩解又有什么用?她挑来选去,终究还是有缘无份。
――有些人情,如影随形一辈子,是要用命才能偿还得清的。她终究还是没能嫁出苏家。
华阳终于肯回府。
苏秉正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尚未开败的紫薇花。
并不只是华阳,连他也渐渐觉得,卢佳音与阿客从容貌到气韵都像到了极点。事实上她一袭深衣徐徐走过来的模样,从进门时就已将苏秉正骗过了――他并非对当初的卢佳音全无印象,今昔对比,就比华阳更能觉出卢佳音的变化。
容貌、习惯上容易模仿,可神韵没那么容易。能像到让苏秉正也认错,就更不容易。毕竟他曾那么用心的揣摩阿客的悲喜爱憎,只为讨她片刻欢心。
若卢佳音是故意的,心计该有多么深沉。
侍从来通禀,少府派了人来复命,苏秉正才回过神来,道:“宣。”
――因为当时卢佳音对卢毅态度蹊跷,他曾差人去调查过卢佳音。也并非旁人,就是当初将卢佳音采选入宫的花鸟使。
“前些年采选,乡间都举荐了卢婕妤。皆因婕妤犯了秋疾而错过。臣第四回去的时候,婕妤年纪已经不小了,便不在考虑中。”问起当年的情形,花鸟使便说道,“是婕妤自己上了陈情表,臣按着章程访查,觉得婕妤才质出众,便选中了她。”
苏秉正便接着问,“连着数年都要发作的疾病,何以那一次没发作?”
“……说是延请了良医,治好了。”
苏秉正轻笑一声,便放过这一节,“你去时,她家中可有什么蹊跷?”
花鸟使早知道今日问话,倒是思索得充分,“非要说有什么蹊跷……彼时婕妤的长兄尚未娶亲,似乎就已分院居住了,臣去拜访时也没有露面。按说,当初他要入京赶考。臣从京城来,他没道理避而不见的。”
苏秉正就点了点头,“乡间有没有什么传闻?普通人家为了避开采选,都急着将女儿嫁出。怎么她竟这么想入宫?”
花鸟使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的道:“听说婕妤自小眼光高,不想嫁与寻常人……曾有高中的进士求亲,婕妤都没有答应。”
“这就有趣了。”苏秉正终于听出点意味来,“我朝高中的进士,竟这么不被看好吗?是那一榜的?”
“姓秦。”花鸟使道,“是□□天德四年的进士,似乎是叫秦明桥。”
苏秉正的瞳子倏然便缩起来,手指漆杯捏碎,热茶洒了满袖,却毫无所觉,“――你说秦明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