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中传来一阵阵低语,似在珍重再见,再三叮咛。
过了很久,郭嵩阳才慢慢走下楼梯。
他走得很慢,不时回头,显然还有些舍不得走。
但小楼上的门却已关了……
这一切情形,都完全和上官飞出来时一样,除了上官飞和郭嵩阳外,还有多少人上过这小楼?
这小楼上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
李寻欢不但觉得很悲哀,也很愤怒,他悲哀是为了阿飞而悲哀,愤怒也是为了阿飞而愤怒。
他几乎从未如此愤怒过。
方才他已忍不住要冲过去,当面揭穿林仙儿的秘密,但郭嵩阳也可算是他的朋友,而且也是个男子汉。
他不忍令郭嵩阳难堪。
只见郭嵩阳仰首望天,长长吸了口气,脚步才渐渐加快。
但走了两步,他脚步突又停住,厉声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出来!”
“嵩阳铁剑”果然不愧是当今天下顶尖高手,他的警觉之高,反应之快,都绝非上官飞可比。
无论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他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但他却也绝对想不到从树后走出来的人竟是李寻欢。
从小楼到“停车爱醉枫林晚”并不远,两人在这段路上说的话也不多,而且都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但有些话迟早总是要说出来的。
酒店已打烊了,但世上哪有能挡得住他们的门?他们在柜台上留了锭银子,从柜台后拿出一坛酒。
然后,他们就坐在这酒店的屋脊上,开始喝酒。
李寻欢在很多地方都喝过酒,但坐在屋脊上喝酒,这还是生平第一次,他发觉这真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现在,一坛酒已只剩下半坛了。
郭嵩阳喝得真不少——有李寻欢这样的酒伴,有清风明月沽酒,无论谁都会多喝几杯的。
有些话是只有在酒喝多了时才会说出来的。
郭嵩阳忽然道:“你……你自然知道我到那楼上去做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男人。”
郭嵩阳道:“你自然也知道在那楼上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我并
不常来找她。”
李寻欢道:“哦?”
郭嵩阳道:“我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来找她。”
李寻欢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很了解他的心情,他也知道被人击败的滋味并不好受。
郭嵩阳道:“我也认得很多女人,但她却是最能令我愉快的一个。”
李寻欢沉默着,缓缓道:“你可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么?”
郭嵩阳喝了口酒,道:“我认得她已有很久了。”
李寻欢道:“她对你怎样?”
郭嵩阳笑了,道:“她会对我怎样?这种女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只看那男人是不是有被她利用的价值。”
李寻欢道:“你也知道她在利用你?”
郭嵩阳又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也在利用她。只要她能给我愉快,我付出代价又有何妨?”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这的确是很公平的交易,可是……你们的交易若是伤害到别人,你也不在意么?”
郭嵩阳道:“会伤害到谁?”
李寻欢道:“自然是爱她的人。”
郭嵩阳叹了口气,道:“我有时真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要伤害爱她的人?”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只能伤害爱她的人,你若不爱她,怎么被她伤害?……你若不爱她,她无论做什么事,你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
郭嵩阳微笑道:“你对女人好像了解得很多。”
李寻欢道:“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真的了解女人,若有谁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他吃的苦头一定比别人更大。”
郭嵩阳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阿飞真的很爱她?”
李寻欢道:“是。”
郭嵩阳道:“我知道她是阿飞的朋友,也知道阿飞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没有说话。
郭嵩阳道:“但我却不认得阿飞,也从未见到过他。”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解释,我并没有怪你。”
郭嵩阳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阿飞现在还和她在一起么?”
李寻欢道:“是。”
他长叹了一声,接着又道:“他爱她虽比你深得多,但他和她的关系却远不及你亲密。”
郭嵩阳很诧异道:“难道她并没有和他……”
李寻欢苦笑道:“无论谁都可以,就是他不可以。”
郭嵩阳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尊敬她,从不愿勉强她,她是他心目中的圣女……她自然希望他永远保留这种印象。”
他苦笑着接道:“其实女人是生来被人爱的,而不是被人尊敬的,男人若对一个根本不值得尊敬的女人尊敬,换来的一定是痛苦和烦恼。”
郭嵩阳道:“如此说来,她的所作所为,阿飞一点也不知道?”
李寻欢道:“完全不知道。”
郭嵩阳道:“你为何不告诉他?”
李寻欢叹道:“我纵然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若是爱上了一个女人,他的耳朵就会变聋了,眼睛也会变瞎了,明明很聪明的人也会变成呆子。”
郭嵩阳沉吟着,缓缓道:“你难道要我去告诉他?”
李寻欢黯然道:“他是个很有作为的青年,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眼看他败在这种女人的手上。”
郭嵩阳默然无语。
李寻欢道:“我生平从未求人,但这一次……”
郭嵩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我说的话,他就会相信么?”
李寻欢道:“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她总不能完全否认的。”
郭嵩阳霍然长身而起,道:“好,我陪你去。”
李寻欢紧紧握住他的手,道:“我的确没有看错你,我相信你和阿飞也一定会变成很好的朋友。”
郭嵩阳长叹道:“好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他能交到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已可算是不虚此生了!”
木屋里竟没有人!
阿飞睡过的床,还铺在客厅里,厨房里还摆些昨夜吃剩下的茶,但炖汤的汤锅却已空了,而且也已洗得干干净净。
林仙儿的卧房里一切东西都还是老样子,被李寻欢闯破的门在风中微微摇晃着,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