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是在后来——很后来——当孔来儿接触外界多一些,她才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傻。结婚的时候根本不懂人事,多少年没有怀孕,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哪怕因为这个被打也忍着。实际上是傻子根本就不行,他那方面有问题,别说是生育,就连夫妻生活也从未正常过。然而孔来儿一直都不知道。
不过无论正不正常,对孔来儿而言,羞辱都是一样的。
如孔来儿所料,这对夫妻从村里凭空消失后,家里急坏了。那毕竟是亲爹亲娘,是前两天还满心喜悦的人。他们报了警,警察也比从前重视。傻子特别紧张,生怕警察经过的时候关着的孕妇会喊叫。所以警察来的时候,他让孔来儿去应付,自己用布缠住孕妇的嘴,还把烧红的铁棍戳在孕妇面前,让她不要吭声。
原以为第一次混过去就没事,谁知道没过多久警察又第二次巡村,这次还牵了一条狗。孔来儿觉得这次可能过不去了,她央求傻子放了那个孕妇,让她连夜带着孕妇出村,她试着让那个孕妇对傻子保证不报警,只要能活着就行。孕妇那个时候已经明白丈夫回不来,而她要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命就只能听话,所以她也顺着孔来儿说。
可是傻子根本不同意,他继续堵着孕妇的嘴,同时把家里的腌菜缸放在了上面,另外他给骡子灌了会拉稀的东西,让孔来儿带着骡子去埋男人尸体的地方,让骡子在那里拉个不停。
当警察带着狗经过埋尸地的时候,狗是有反应的,它不断嗅闻,情绪异常。但警察看着满地的屎觉得恶心,又觉得是狗改不了吃屎,并没有多想,拽着狗就走了。
后来傻子把男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放在村口烧了,把灰都扬了,狗到村口的时候似乎也察觉到什么,有一点异动,但只是一点。最终警察还是无功而返,那对老夫妻得到的只是儿子儿媳可能已经出村了的猜测。
那之后日子就太平了,孔来儿每天照顾孕妇,把家里最好的吃的送给她。孕妇原本应该过着很好的生活,能吃上大米白面,一开始她根本吃不惯杂粮,嚼都嚼不动,可后来为了活着也渐渐习惯。
一个原本美丽,富有,很有尊严的女人,被困在一米深的地下,不得不在人前大小便,这样的日子何尝不是地狱。可她知道,如果自己想活,就必须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活。只要肚子里的孩子活一天,她至少是安全的。
她开始试着和孔来儿交流,孔来儿不知道女人从前是做什么的,居然会专业的手语。这个孕妇教孔来儿读唇,配合手语,很多时候孔来儿就陪着她在坑里待着,和她学了很多很多。
“你不恨我吗?”孔来儿问她。
“恨啊。”孕妇回答,“我知道,如果你不这样做,你的日子就会很难过。可我还是恨你。”
那是孔来儿很多年里第一次因为悲伤而落泪。
“我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活不了了,对吧?”孕妇心知肚明。
孔来儿不忍心回答。
“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必须要活动,不能一直坐着不动,不然到生产那天,孩子很难下来的。我死没关系,孩子死了,他也不愿意,对吧?”
孔来儿把她的话复述给傻子,傻子虽然觉得麻烦,但为了能留个崽,他答应每天可以让孕妇在这屋里转悠一小时。于是那之后孔来儿就每天陪着孕妇在这小屋里转圈,两个女人用手语说一些只有她们能懂的小话,孕妇给她讲大城市是什么样的,讲夜晚的霓虹灯,和这里就像两个世界。
那段日子孔来儿难得觉得平静,觉得日子有盼头。看着孕妇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居然也有种说不清的喜悦。
可是喜悦总是短暂的,很快孔来儿又开始担心,孕妇已经八个月了,也就意味着她离死期可能只有两个月。
这太残酷了,一个人慢慢地看着自己走向死期,比猝不及防还要残忍。不只是对母亲残忍,对孩子也很残忍,感觉上就像孩子在一点点夺走母亲的生命。
想到这些,孔来儿就夜不能寐,有时候半夜偷偷地去看孕妇。发现孕妇也是一夜夜瞪着眼睛,望着那一点点的光。
“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有一天夜里孕妇问她,“你能把他教好,不变成那个人一样吗?”
孔来儿无言以对。
“你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这儿,好吗?”孕妇泪如雨下,“你可以不告诉他真相,可你一定要让他当个好人,让他堂堂正正地活着。求你了,你答应我,好吗?”
不是孔来儿不想答应她,可是只要傻子活一天,她就做不到。
她不想让一个干净的孩子在这里出生,任何一张白纸掉到泥浆里都会毁掉的。
“我放你走。”
当孔来儿比划出这句话,她才真正下定决心。她看着孕妇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放你走。”
认真想来,那是孔来儿一生之中第一次自己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