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立刻扬起笑脸:“我与阿姐商量要不要在仆人们的房间里也装上电灯。”
秦夫人果然给出了和婉澜一样的回答:“五千两银子都花了,还心疼那一点钱吗?当然要装了。”
谢怀安颔首道:“阿姐也是这么说的。”
秦夫人对婉澜赞许地微笑一下,又转过头去和婉恬说了句什么。
谢怀安接着问:“你说怎么办?”
婉澜反问他:“你的意思呢?”
谢怀安语焉不详道:“府上都装了。”
婉澜听懂了他的意思,沉吟片刻,道:“那就装上好了。”
谢怀安立刻道:“好,等府里装的差不多了,我就去装祠堂的灯。”
婉澜低低“嗯”了一声,心脏忽然一阵瑟缩,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急忙又拽了一把谢怀安的袖子:“贸然打扰先辈亡灵,不会被责怪吧。”
谢怀安显然也有这个顾虑,被她这么一提,也犹豫了起来:“不然……先祭奠一下?”
婉澜摇了摇头:“倘若惊动了父亲,恐怕整个府里的电灯都要拆掉。”
谢怀安深深皱眉,语气犹疑地发问:“那祠堂就先搁一搁?”
婉澜也没有更好地办法,在这个家庭里,谢道中是绝对的权威,只可以被说服,决不能被忤逆,这或许是所有中国家庭共有的特点,在没有说服谢道中之前,她与谢怀安都不愿去冒这个险。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月过子时之后,谢怀安又敲响了婉澜的房门:“我打算现在去祠堂祭拜,明天就去装电灯,阿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被吵起来的婉澜被他这一句话吓得清醒过来:“半夜三更的,你疯了?”
谢怀安笑了笑:“你想让我去舍官从商,这想法不比我半夜祭祖更不可理喻吗。”
婉澜道:“可这……”
“阿姐,你想,”谢怀安打断她:“我们两个密谋的可是买地建厂办实业的事情,这事瞒不了多久,迟早要捅到父亲跟前,如果我们连给祠堂装电灯这样的小事都没有办法说服父亲,那建纱厂就更别提了。”
婉澜被这句话说服,犹豫了一下便回内室换了衣服,与他一同前去祠堂,她的丫头立夏被留在外屋,一脸紧张地叮嘱:“大小姐,大少爷,你们可万万要小心,这个时辰正是……正是……”
谢怀安与婉澜都明白她没说出来的下文,双双失笑:“就算有人回来,那也是我和阿姐的祖宗,一家人,好说话。”他顿了一下,又道:“不如你也一起去?让大小姐给太老爷介绍介绍你这个忠仆?”
立夏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大少爷就别拿我打趣了……您跟小姐……反正小心点吧。”
婉澜便笑着叮嘱她两句,披上斗篷,与谢怀安一同过祠堂去了。谢家的祠堂只有年终祭祖的时候才会开一次,平时向来门庭深锁,谢怀安借着月光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咔哒一声将锁打开,缓缓推开了大门。
婉澜忽然抖了一下,压着声音问他:“你哪来的钥匙?”
“让谢诚偷的,”谢怀安侧过头对她笑了一下,只将门推开窄窄一条缝,闪身进去:“进来吧。”
婉澜想起立夏的话,莫名便感到恐惧,她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谢怀安道:“你不会真被立夏吓着了吧?我刚刚都说了,就算有人回来,也是咱们俩的祖宗,自家人。”
婉澜僵着脸笑了一下:“成日里满口胡言。”
谢怀安将她拉进来,吹亮火折子,将祠堂供桌上的蜡烛一一点起来,又在堂中下跪。
婉澜跪在他身后,抬眼看墙壁上挂的谢家历代先祖的画像,那些画像只被烛火照亮了一半,所有人的脸都藏在阴影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她身前的谢怀安双手合十,微微低头,虔诚道:“谢家祖宗在上,不孝子怀安及女婉澜今日再此向祖宗请罪……”
谢怀安低低地说着他将要在祠堂中装电灯的请求,还有他们密谋的使谢家由官转商的打算。他说这世道已经今非昔比,皇庭凋零,江山动荡;说南昌教案,法国传教士凶杀南昌知县,最后获罪的却是中国人;说清廷预备立宪轰轰烈烈,最后却定了十二年的预备立宪期,滑天下之大稽;说清廷反贼孙文在日本做了三民主义与中国未来的演讲;说平浏醴起义中清廷权贵冤杀朝廷命官;说仅仅靠镇江的一官半职,已经无法保谢家全族平安。
他说了很长,说了很多,多到婉澜都暗暗吃惊,惊讶他不知何时何地,通过何种方法,竟然已经知晓了如此多的事情。这家总是会让她吃惊,虽然她生于斯,长于斯,却不得不承认,关于这个古老的家族,以及这个古老家族所流传下来的智慧,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只是在见识了外头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后,便粗暴地给它打上了迂腐保守的标签。
她跪在祖宗灵前胡思乱想,耳边是谢怀安絮絮叨叨的低语,供案上的火烛驱赶了黑暗,也驱赶了她心里潜藏的恐惧,于是她也合上了眼睛,虔诚地祈求先祖保佑,保佑他们的事业可以顺利进行。
她纷乱的心跳声平息下来之后,谢怀安也说完了他要说的话,祠堂里只剩下火烛偶尔爆出的噼啪火花,更显得静谧,这一双姐弟怀着比正式祭祖时更加虔诚庄重的心情,一同向牌位深深叩头。
祠堂的门在这时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婉澜的心立刻悬到嗓子眼,以为自己行踪暴露,赶紧回头来看,索性来者身材瘦弱,个子不高,并不是谢道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