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的变故很快出现在了报纸上,被送到了谢道中早膳时的案头,乔治正在他对面坐着,谢怀安的位子在两人中间。
谢府订了许多份报纸,甚至还有一份英文报刊,都是婉澜做主订的,谢道中从没有过问过,但报纸送进府里,他却每份都要翻一翻,有时还会对作者的文笔进行一番评价。
谢怀安还不知道潮州事变的一个参与者正躲在自家府邸里,他自谢道中手边取了一份,看到头版头条的报道,还笑着说了一句:“烽烟又起。”
谢道中没有笑,因为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他抬头看了谢怀安一眼,又将目光移回报纸上,淡淡接了一句:“不知双方阵亡多少,牵扯进去的百姓又是多少。”
谢怀安赶紧闭嘴,草草浏览了剩下的版面,将报纸折起来放在一边。
谢道中反而开口了:“斯宾塞爵士是如何看待孙文的?”
乔治在中国厮混这些年,其中一个行事准则就是不谈政治,他可以对任何人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准则,却不敢再谢道中面前造次,怔愣半晌,含糊其辞地来了一句:“大英帝国非常希望中国能有一个统一政府,之前他们将希望放在大皇帝陛下身上。”
谢道中“唔”了一声:“先前各国政府发给太后的照会是真是假?”
乔治犹豫了一会,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回答问题,但最终他还是只微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先生,不瞒您说,我在北京时很少关心政治问题。”
谢道中有些意外,他将手中的报纸折起来放到一边,将老花镜也放下来,注视着圆桌对面的客人,饶有兴致道:“哦?”
乔治耸了耸肩:“关注就会有不满,却没有办法亲手解决,久而久之,不满就会变成怨恨,对执政政府的怨恨,甚至是对国家的怨恨。”
谢道中搓着手指,慢慢“嗯”了一声:“你这个想法,约莫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乔治怔了一会,艰难地理解了这句话,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的,先生,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改变一件事的能力,就不要过多的去关注它。”
谢道中又笑了笑:“你不是大清人,所以你可以说出这句话。”
乔治理解这句话倒是很快,他下意识想反驳他,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谢道中说的很对,因为他不是大清人,所以他可以不关心。
虽然谢道中并没有责怪他,但乔治这一天里仍然为这个失败的表现而闷闷不乐。谢婉贤在授课时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忍不住张口问了一句,乔治停下来叹了口气:“我似乎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却在女孩的父亲面前表现得不如人意。”
婉贤倒抽一口冷气——乔治和谢婉恬的互动她可是亲历者,全都看在眼里呢,往日徐先生在的时候,婉恬只是隔三差五来听一次,主要履行一个家长的职责,避免婉贤和徐适年孤男寡女单独相对,但如今换了乔治,却是天天不落,时时必来,若不是今日她被婉澜叫走了,这场对话也必是三人在场了。
“斯宾塞先生……”婉贤换了英文,避免这对话被书房里伺候的丫头小厮听了去:“先生爱上的那个女孩,是我的第二个姐姐恬吗?”
乔治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点了头:“我似乎在你父亲面前犯了一个错误,我很担心这个错误会影响到我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
婉贤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我父亲不一定会同意将女儿嫁给洋人,我想你的家族也未必愿意有一位中国儿媳妇。”
乔治叹了口气,又点了一下头:“可是目前还不够考虑这个问题,恬的确对我颇有兴趣,但仿佛还没有做好要与我相恋的打算。”
婉贤又倒抽一口冷气,她结结巴巴道:“先生……请原谅我……我从不知男女婚前应该如何相恋,您知道中国男女大防,我想除非你们已经缔结婚约,否则我姐姐永远不会做相恋的打算。”
乔治依然是一张苦脸:“我知道中国的规矩,但我想我可以改变它。”
婉贤瞠目结舌,半晌,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您的想法……澜知道吗?”
乔治立刻摇头:“除你之外,没有第二人知道。”
婉贤干笑两声:“不一定。”
乔治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一心一意地苦恼着,不知是苦恼他在谢道中面前失败的表现,还是再苦恼婉恬并没有与他恋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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