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美艳的妇人首先笑着开口,“劳你还为这小子挂心,不妨事。”
“嗯。”孟家主捋着胡须,“诊治及时,不过卧床数日罢了。”
季景西笑着行了礼,转眼对上床榻上的年轻人,后者生无可恋地翻白眼,“卧床数日还叫不妨事?娘,在您眼里,我非得伤得再重些才算个事啊。”
“不然呢?没出息,连个区区武试都能落得这般下场,平日里真是太纵着你。”妇人嫌弃地瞥他一眼,“若非你是我亲儿子,今日非要在你身上试试我沈家独传的正骨功夫。”
听到‘正骨功’,孟斐然心有余悸地看看自己被裹成棒槌的双臂,讨好地笑起来,“是是是,娘说得对。”
妇人被他这没脸没皮气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转而对季景西道,“你们在这说话,厨房煎着药呢,伯母去瞧瞧,顺便煮些桂枣粥如何?伯母记得你喜欢。”
季景西这些年与孟家走得近,言语间都透着爽利亲近,“不跟您客气,只是侄儿这会不饿,不劳烦您,过几日我上门瞧斐然,到时您可要亲自下厨,不然侄儿可是不依的。”
妇人被他不着调的话逗笑,好声应下,又转头瞪一眼孟斐然,这才施施然出门。
柳东彦很有眼力地将人送出去,而后掩住房门,回过头时恰对上季景西淡然望过来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柳东彦垂了眸,安静地站在一旁。
这厢,孟斐然开口,“武试那边如何了?”
季景西待孟家主落座后才在另一侧坐下,道,“还行,算不得太丢脸。”
“知道是谁在针对咱们了?”孟斐然挣扎着半坐起来。
“有点头绪,拿不准。”红衣青年顺手帮他塞了个软垫子,“别问了,烦不烦?爷又不是特意来看你的,别吵。”
可怜的伤患被这话气得半死,还没等怼回去,便见季景西转向自己父亲,“我是来找伯父的。伯父在御前,不知有何发现?”
此乃正事,孟斐然不得不咽下忿忿。孟家主则沉思片刻,摇头,“并无异常。实在要说的话,皇上似是对你们轻易败北也很诧异。”
孟斐然与季景西悄然对视了一眼。
皇上很诧异,那就说明此事他老人家并不知情了。
“太子呢?”季景西问。
“太子?”孟家主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太子殿下也并无异举。不过苏家那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大约在为你们担忧吧。为此,太子殿下还特意安慰了她几句,瞧着是紧张过头了。”
孟斐然闻言嗤了一声,季景西则面不改色。
孟家主看了一眼不能动弹的儿子,叹气,“南苑成立至今,从未有过十八人还未学成下山便声名远扬的,这之中固然有出身的缘故,有南苑历久弥新的盛名加持,但你们这些年都没踢到过铁板,是实力使然,也是运气使然。景西,伯父说句不中听的,你们太过顺遂,殊不知人外有人。今日之耻,当要为你们敲响警钟。”
季景西定定看着他,顿了顿,谦逊地点头,“伯父忠言良语,景西自当谨记在心。”
虽是这般说,可季景西也好,孟斐然也好,心中却也有着不同声音。南苑十八子,不过一个虚无名头,外人无论如何吹捧,他们这些人却是没几个把这名头当回事。说白了不过一群出身优异、却还没来得及立起来的小辈罢了,有多少人会同一群涉世未深的小辈计较?
仔细想想这十八个人。
杨绪尘,久病不愈;杨绪冉,信国公府一庶子;
陈泽、顾亦明,各家未来继承人,想要当权,至少要等十年后;
徐衿、裴青,不受宠的嫡子;
季琤、陆卿羽,没有野心的皇子和书呆子未婚妻;
孟斐然,半涉朝堂半涉江湖的医传之家少主,京城贵人圈子不怎么看得上的存在;
贺阳,死了;
季景西,恶名远播的纨绔。
季珏,母妃逝世、被忘得差不多的边缘皇子。
真正当得起天下人口中一声“南苑得意门生”的,不过杨家嫡女杨缱、“一门双状元”苏家兄妹,坐拥整个漠北大军的袁少将军,和以女子之身、却领兵杀敌的靖阳公主季君瑶。
这五人之中,杨缱身份最高,季君瑶最受宠,苏家兄妹最得皇帝青眼,袁铮最动不得。
武试筛考,这五人都没输。
不怪乎季景西怀疑这场筛考有阴谋。南苑十八子的名声大部分是捧出来的不假,可三人成虎,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其中高低?世人眼中,南苑就是实力象征,出身南苑,天生便有着庞大的政治资本。南苑子输给平民武夫,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便是换他来做这件事,想要给南苑泼污水,他也会选择一个万众瞩目之所,拿南苑十八子开刀,且还不能做绝,必要有输有赢,输多赢少,即便有人诧异,也能归结于他们实力不济。
但季景西依然瞧不上背后之人的心胸。
换做他,无论想达到何种目的,首当其冲要拿来开刀的,必然是两个皇子和杨家兄妹。这人倒好,杨家他不敢动,两个皇子里也只敢动毫无背景的季琤,苏奕更是大胜。输的反而是没有家族支持的徐衿、家族势力低弱的陆卿羽、与族人内斗的裴青……
真真是从里到外透着股上不得台面的贼目鼠胆劲。
若不是孟斐然因此受伤、阿离又被牵连,季景西怕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说不得还要嘲笑那人有心无胆,一手好牌打成这番不堪入目之模样。
南苑书房名声扫地,对谁有好处?
季景西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件事,如今也不过勉强得出一个不太准确的结论——东宫。
这十八个人,除了顾亦明,没有一个是东宫党羽。
而顾亦明,说来可笑,其真正与东宫的牵扯,来自于季珪的好弟弟季琅要娶他的亲妹妹顾惜柔。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谁能说得准六皇子是不是永远都忠于季珪?季琅,背后不需要太大的势力。
往小了说,比起顾家名声受损,整个南苑十八子都被踩脸难道不是更大的收益?而往大了说,如今的南苑,是个已被神化的存在。在上位者眼中——尤其是可能登位、却至少十年间都无法将其掌控的太子眼中,是不是很碍眼?
一个当今皇上登基多久,就做了多久太子、凝望了多久皇位的人,多疑、不自信、刚愎自用,太正常了。
他的父皇,就像一座仰止高山,无论他做了多少事,往上爬了多久,都看不到尽头。
柳东彦说东宫结党。
季景西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季珪成年后开始培养党羽,可结果呢?他的父皇亲自将他最牢固的羽毛——谢家,折了。然后一夕之间,十年心血白费,连他自己都险些没保住东宫之位。
然后又过十年,季珪做了什么?兵权,皇帝不准他碰,唯一的势力只有京郊大营;朝官,三位宰相瓜分了朝堂,杨霖他争不过,苏怀远,他近日才争取到与之结亲,而陆鸿,那是皇帝的人。
民间声势?
皇帝尚且康健,在位期间政治清明、盛世太平,偶有战事也都最终获胜……民间声势是属于帝王的,对于他们这位陛下来说,太子,谨守本分,不惹百姓恶感,有明君之相足矣。
季珪倒是也做了些事。
五年前,他极力为王谢平反,以此挣得了天下世族的好感。可这难道不是在打他父皇的脸?
至于内宫……
你能指望一个被丈夫灭了娘家满门的皇后,为他吹多少枕边风?
不细想,季景西绝不会意识到,他的太子堂兄,不知不觉已经这般不堪了。
“也不知皇伯父会不会因此感到失望。”季景西蹙眉开口,“怒伤肝,忧伤肺,他老人家这几日风寒方愈……”
身为太医院院正,孟家主与其父孟国手一道,这些年都在负责调理皇帝和太后娘娘的身子,平日里请平安脉也是由他亲自来,闻言,也跟着叹,“君威深重,喜怒岂是我等轻易能辨别?不过今日之事皇上虽没说什么,但回头你们也别闹腾得太过,陛下终究年纪大了,心力能省则省。尤其是你,景西,莫要再像从前那般胡闹。”
“……”季景西眼睫微微颤了颤,下意识抿紧了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对话,对房间里剩下的两人来说,太惊悚了。
孟斐然半躺在床榻上,听到父亲开口的第一句话时便下意识望向好友,见他面色少见地凝重,愣了愣,想到了某个极其可怖的可能性,眉梢控制不住地抖了两抖。
而角落里的柳东彦,更是因为联想到来时路上与季景西谈论的话题,以及进门前他意有所指的那句‘想好再来’,几乎刹那间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他们……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某些决不能说与外人听的秘密……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红衣青年身上,柳东彦眼瞳深处都在止不住地颤。他不笨,甚至可以说除了有些年少轻浮,心思灵活的很,否则也不会被景小王爷看上眼,继而带在身边。他甚至敢确定,季景西将自己带进这间药庐,为的就是让他听到孟医正的这句话!
圣上年纪大了?
要省心力?
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妈呀,柳东彦欲哭无泪,简直一刻都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转头就走,就当什么也没听见,二话不说回府邸收拾包袱,京城,再见,小爷要回宣城做二世祖了!
什么鬼!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吗?!
小王爷你真是坑我坑大了你知不知道!
房间里很是安静,大抵是孟斐然与柳东彦的目光太过赤|裸,低眉敛目的季景西忽然措不及防地抬眼,于孟家主不察之际冷冷看向两人,其警告意味之浓,仿佛一把锋利至极的尖刀,就这么狠狠戳进两人胸膛,堪堪将刀尖抵在心肺前。
杀气溢然。
孟斐然与柳东彦浑身一僵,只觉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然而不过须臾,季景西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起身告辞。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也不多说,只拍了拍孟斐然的肩,而后便带着柳东彦离开。
回去路上,柳东彦几次欲言又止,却不敢开口,既对季景西那一眼心有余悸,又怕自己想多了,纠结辗转,最后近乎认命般丧气地接受现实。
“小王爷……”柳东彦什么都没做,却感觉心神俱疲,望着走在前头的红衣青年,有气无力地呼喊,“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季景西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面露讶异,“你怎么还在?”
柳东彦:“……”
“还不走?”景小王爷好气又好笑,“等着爷拿轿子送你呢?给我滚去办事!”
柳少主顿时醍醐灌顶,“哦哦!办事,对!我得去盯着冯林和裴玏!”
“知道还不去?”季景西白他一眼。
“去了去了,这就去!”柳东彦总算找回点精神气,“那您去哪?”
季景西耐心彻底告罄,“接你祖奶奶!你去不去?”
柳东彦:“不了不了……”
他祖奶奶在宗庙里摆着呢……惹不起惹不起,他不想再认一个祖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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