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子心累不已,却还是耐着性子问出心底疑惑,“这京里那么多俊贤良才,温子青是如何入了您眼的?儿子记得,他才入京不足两个月吧,您也就见过他一次不是?”
王氏深深看他一眼,摇头,“你不懂。”
虽是一面之缘,但今日听杨绪尘这么一说,王氏立即便明白过来。上次及冠礼上,那位温家少主送出的重礼,恐怕并非是他初入京城而选择向信国公府示的好,也不是因为杨绪尘本人。可能这里头,更多的原因是出在杨缱身上。
那可是一份他们连想都没想过的大礼啊。
“总之,阿离马上要及笄了,上次能逃过寿宁节赐婚,是有陈家挡在前的,这次可说不准。”王氏缓缓向儿子道出心中忧虑,“如今恰好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年纪合适,家世相当,又能得阿离看重,岂不极好?”
知道自家母亲对他有所隐瞒,杨绪尘虽疑惑,却也体贴地没追问,只道,“母亲仍不愿与季氏结亲吗?”
“当然不愿。”王氏答得异常干脆,“季氏的女人,没一个活得松快的,便是有福能长寿,也是历尽苦难,我又怎么能看着阿离过得那般辛苦?”
“……您说的是宫里。”杨绪尘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深宫大院,自然比不得。”
“可不只是宫里。”王氏冷笑,“苏婉佩可是英年早逝的,便是她那些皇嫂,如今除了谢道芸,可有一个活着?咱们这位太子,心胸可还比不得陛下。”
苏婉佩便是那位生下季景西没多久便仙逝的前京城第一美人燕亲王妃,而谢道芸,可不就是皇后娘娘的闺名吗?
杨绪尘张张嘴,被自家母亲的豪爽震得不轻,不知该不该装听不到,只好苦笑,“母亲,虽是自家府上,这种忌讳还是少犯吧。”
王氏也自知失言,撇撇嘴不再多说。她已是年过双廿的年纪,在儿子面前却仍显娇态,赌气般蹙眉,“总之我不愿你妹妹去受这个苦。再说了,便是我同意,季氏这一代也没人配得上我的阿离。”
自家女儿自然是百般好的,这一点杨绪尘和她母亲是有志一同。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一个您觉得好的?”
这回,王氏意外地沉默了。良久,她才不太确定地开口,“其实原是有的。”
“哦?”杨绪尘惊讶。
“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那时你们还小。”王氏慢慢回忆着,“有一年宫宴,那会子婉佩刚去没多久,记不记得你曾在宴上犯过一次病?”
“……”
“你父亲与我带着你和阿离进宫,与婉佩的儿子不知怎的起了冲突。”她缓缓道,“就是那回,你被孟国手妙手救起,却一时半会不能清醒,也不敢随意搬动,便就近借了一处偏殿安置。你父亲在承德殿,我与阿离则陪着你。”
“后来阿离哭睡着了,母亲却还守着你们。之后,婉佩的儿子偷偷摸了进来,见我在床边,二话不说,朝我行了个大礼。”
杨绪尘微微一愣,这事他也记得,但却不知还有这一出,“……您是说,他来给您赔罪?”
“算是吧。”王氏神色复杂,“赔罪是其一。我知他还在经受丧母之痛,虽气愤他害你发病,却也不忍心太过苛责,便想打发他离开。可那孩子……”
那一天,她记得很清楚。
空旷而昏暗的偏殿,一身缟素的小少年瘦得过分,面对她时,那张完全遗传了他母亲美貌的脸上半是愧疚半是忐忑。他局促地站在那里,说话也不敢大声,生怕吵醒那兄妹俩,磕磕巴巴地道了歉,又站了好半晌,直到她都忍不住要赶人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被丝帕包着的、已经碎成几块的银丝卷。
然后,王清筠听到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的话。
那孩子将银丝卷摊开放下,退后了几步,说,王姨姨,我母亲就是吃了一块银丝卷,第二天就生病了,然后就死了。我以为妹妹要害我……现在我知道不是了,父王告诉我了。王姨姨,您帮我转告妹妹,以后别吃银丝卷,银丝卷有毒。
王清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下大骇,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小少年。
不过小小年纪,死字就挂在了嘴边,那时她便意识到,这孩子是真的明白自己母亲发生了什么,也是真的懂生死。
陡然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了令人震惊的皇家秘闻,饶是她也没能立刻回过神来。小少年说完就打算离开,眼见他都要走到门口,王清筠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孩子,你怕不怕?
那小少年停下来,回过头,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不怕,我就是很伤心。我今后都见不到母亲了,也没办法随便吃很多好吃的。
她怔愣着说不出话。
许是表情太过沉重,引起了对方误会,小少年以为她还在生气,又忍不住道了一声歉,说,王姨姨对不起,今日是我错了,要不,往后只要是我能吃的好吃的,我都分妹妹一份吧。您放心,不会有毒的。便是有毒,也是我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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