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中脱身,安心养病的时日更长,身子骨明显有所好转,其余人等也俱都一副‘有主母坐镇,抱大腿都方便’的模样。
至于信国公,这位大佬近日来走路都带风了。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大佬如今上朝都颇有几分意气风发,年节后开衙,连皇上都忍不住多瞧他几眼,同僚们也都忽然发现,相公大人他忽然好说话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很快,杨相公便遭受了来自自家女儿的一发迎头痛击。
年末后的吏部考核这几日已有了结果,丁志学这些日子的活动终于有所成效,留京已是必然。事实证明,只要不踢到像季景西那样过硬的铁板,他回京任职不会有太大阻碍。
杨霖这几日便是在考虑丁志学一事。他这个旧部想要换投阵营已不是秘密,杨缱年前从岭南回来后就已经与他交过底,正式见过丁志学后杨霖更是笃定。他也不介意,毕竟人一旦有了二心,那便是强扭的瓜不甜。
只不过杨相公还没想好如何处置,虽然他在宣城做的事的确惹人不喜,但杨霖彼时还是打算徐徐图之的。
然而就在他打算将官吏调动的建议折子递上去的前一日,他的好女儿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一本账本。
平心而论,见到账本的时候,杨霖还是高兴的。那么迎头痛击又是从何说起的?
那就要看这账本,是从谁手里拿的了。
虽然内心一万个不愿承认,可叱咤官场的杨相公还是不得不接受一个血淋淋的现实,那就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悉心养到大的娇花一般的女儿,被拱了。
这就算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居然还蹬鼻子上脸,显摆到他跟前来了!!
搞什么?递个账本是搞什么?投名状吗?!
就差指着他鼻子说‘我是看在阿离的份上给您老留情面’了有没有!
“……那日就应该把刀架他脖子上……”
书房里,杨霖咬着牙低语。
在他对面,杨缱笔直地跪坐着。自打她奉上账本后,自家父亲的面色便不太好,而她并未多想,还以为对方是在痛心丁志学的所作所为,犹豫片刻才呐呐道,“父亲莫动怒,实乃丁大人所为太过了些。看到账本时,儿也甚是震惊。”
父女俩身边还安坐着一人,正是秉承‘沉默是金’的杨家大公子绪尘。听到杨缱的话,后者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而后再次恢复事不关己的模样,一边就着炭火烤手,一边漫不经心地与自己对弈。
嗯……父亲大抵是要气疯了。
要不要先撤?
尘世子一边打着棋谱,一边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最后想了想,觉得他此时若是走了,怕是少了个与父亲同仇敌忾的伙伴,回头他爹要给他穿小鞋……
他本是闲得发慌,来外院书房蹭父亲这两盅暖玉棋子的,父亲下朝回来,也懒得让他挪地方。父子俩一个在外间处理公务,一个在暖阁打发时间,本来相安无事,结果阿离就来了。
来就来,还带来了个账本。
带个账本就算了,还特别老实地说是季景西给的。
说就说吧,还帮季景西带话,询问父亲的意思……
他家阿离哟,真是天真又可爱,一点心思不瞒自家人。
虽然心知肚明,可你这般不掩饰,父亲和大哥很心酸啊……
也不知信国公究竟经历了如何复杂的心路历程,总之,杨缱说完上面那些话后,这位杨家的家主沉默许久,深深叹了一声。
“为父知道了。”杨相公心累地揉眉心,“此事待为父好好想想。”
杨缱乖乖应声。
她半晌不动,杨霖回过神,诧异抬头,“可还有事?”
杨缱犹豫了一下,点头,“想与父亲袒露一事。女儿……”
“咳咳咳咳……”杨绪尘猛地爆出一阵咳嗽。
他咳得突然,一下打断了父女俩的谈话,二人齐齐回头看他,杨缱动作利落地上前拍他的后背,之后又拎起小炉上的水壶倒上一杯热水。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杨绪尘虚弱地喝完水,歉意地对杨缱笑了笑,“没事,你继续说。阿离要对父亲说什么,需要大哥回避吗?”
杨缱愣。
“哦?何事这般隐秘,还需回避?”杨霖挑眉。
……突然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唇角,少女干巴巴道,“也没什么,大哥也可一听……”
杨绪尘顿时笑得春暖花开,“好说。只要不是有关燕亲王府那个,大哥都愿听。毕竟那三个字大哥听着就不舒服,上次丁七小姐一事还没找他算账呢,招惹女人就算了,居然牵连我们阿离。”
杨缱:“……”
警告地睨了一眼儿子,示意他适可而止,杨霖清了清嗓,柔声道,“说吧,爹爹听着呢,是要说景小王爷?他怎么了?”
杨缱目光在父兄之间来回游移两圈,默默咽下了到唇边的话,摸出随身带着的那枚得自曲宁温家的私印放在矮几上,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道,“也没什么,与他无关,就是想找父兄拿个主意——外祖家一事,缱儿要不要与母亲说明?”
父子俩无声对视一眼,均是看出杨缱不掩的失落,心中陡然生出几分愧疚来。杨绪尘这回彻底沉默了,杨霖则拿起私印端详着,没有直接回答她,“缱儿打算怎么做?”
杨缱平静道,“派去漠北寻王家遗踪的人还没回来,女儿认为,等那边来了消息再做决定。若是找得到,也能对母亲有所交待,若未能有结果,说出来也是徒惹母亲伤怀。”
她曾将私印之事告知过父兄,两人均是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因而大年初一刚过,杨缱便从父亲那里借出人手,秘密去了漠北。
想重建王家,最重要的是要有王家血脉。杨绪尘、杨缱、杨绪南虽是半个王家人,可毕竟是弘农杨氏之后,不到万不得已,杨缱还是想找到幸存的王氏子弟。
只可惜当年王家嫡系尽数流放,听说离京时就已有许多贞烈之人自杀以明志,三千里漠北路,行路艰难,又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抵达。而漠北苦寒之地,毗邻边境,又时有战乱爆发,即便侥幸抵达,存活之数又能有多少?
当初太子季珪为王谢翻案之后,杨霖便已派人去漠北找过,可却连一丝消息都无。王家竟是连谢氏都比不得,好歹谢家嫡孙谢卓仍在,可王氏却像是……彻底消亡了一般。
如今多年已过,他们都心知希望渺茫,但该找还是得找。
“按你说的做吧。”提到王氏,杨霖也忍不住叹息,“一旦有消息,立刻告知为父,到时增派人手,务必将泰山的血脉接回。你母亲听到这些,想来会高兴的。”
杨缱点点头。
想要重建一个家族,开端极度艰难。即便是摸着石头过河,对杨缱这个涉世不深的世家女来说也是前路迷茫。她能做的唯有尽己所能,利用一切可用资源,先帮助王家站住脚。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人,王家人。
简单商讨完,杨缱便打算起身告辞。
因着莫名其妙的愧疚,杨霖杨绪尘父子俩都有些心虚。见杨缱要走,杨绪尘咳了咳,不太自在道,“这便要走了?不留下陪大哥手谈一局?”
“不了。”杨缱对他笑了笑,“锦墨阁小厨房那边,我让玲珑做了些温补的羹汤,待会给父亲和兄长送来。您二位莫要太操劳,缱儿这便告辞了。”
她顿了顿,又道,“靖阳姐姐正月里许是要议亲,近来在选青年才俊,我待会要应邀去一趟公主府,今晚许会留宿,父兄且放心。”
杨绪尘:“……”
默默目送杨缱离开书房,透过半开的窗棱眼看她消失在视线内,父子俩均是沉默不语。
半晌,杨霖口吻微沉,“尘儿。”
“儿子知错。”杨绪尘心甘情愿认错,“是儿子鲁莽,不该故意说那番话。”
杨霖无奈地瞪他一眼——看吧,我宝贝闺女伤心了,都是你。
杨绪尘揉太阳穴,说的跟您就想听阿离坦白她看上季景西一样……
“这丫头……”想到方才杨缱离去前之语,尘世子苦笑,“什么时候还学会报复人了。”
“哼。”信国公撇嘴,“活该。”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