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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景西一番话, 差不多将太极殿上的一半人得罪完了。
杨缱不会舞却被推举, 罪在苏襄,同为祭祀舞候选人的陆卿羽不反对也有责, 苏相和陆相作为长辈, 不给出个解释,怕是过不去吧。
名单未经审查就上报, 礼部尚书陈元义妥妥一个渎职跑不了。与此同时,御史大夫身负监察百官之责,却对其渎职之过毫无作为,徐翰徐御史是不是也要跟着请罪?
而作为祭典的全权负责人, 太子殿下更是将此难堪之事闹到了御前, 简直难辞其咎。
更别说其中还牵扯到钦天监对推举之人未合命格的疏忽, 以及五皇子作为陆卿羽未婚夫、经此一事也会被牵连, 从而欠杨家一声歉。
可以说, 季景西这个刚接触政事的毛头小子,几乎一棍子打死了一干人。
怎么会有这种玩法?!
简直不要脸了啊!
大殿之上, 除了永远一副出尘模样的温子青、和季景西站同一战线的季珏、靖阳以外,所有人脸色都刹那间变得难看而古怪。
不少人悄悄望向位于下首的燕亲王, 后者强绷着脸面无表情,实则心中又气又笑,对自家儿子这不依不饶的一招是又想叫好,又觉得肝疼。
大家同是官场同僚, 伴君之侧, 许多事在初涉官场之人看来, 处处都透着玄机与不合理。今日太极殿上,杨缱独自面对陈尚书与太子的双重夹击,杨相公和尘世子按理说作为父兄总该说上几句,可两人却从头至尾未发一语,看似示弱,可在皇帝、苏相、陆相等人看来,却是已经出招了。
为何皇上会将弹奏之荣赐予杨缱?正是因为杨霖这冷眼旁观的态度!他不说话,不代表有人敢上赶着得罪他,而他越是不表态,在许多人眼里,就越是可怕。
难道真要等撕破脸才行?
一朝三宰辅,本就同位而不同立场。杨霖既是百官之首,又是世家牵头,在朝为官二十载,哪怕他就这么安静地站着,别说太子季珪,就是老皇帝都要掂量掂量这其中的深意。
老皇帝对杨霖这个自他未登基前就开始打交道的老伙计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杨霖是在等他表态,同时也是在给他台阶。
杨缱这件事,大家心知肚明是谁在针对。在老皇帝看来,这无非是小女儿家之间上不了台面的打打闹闹,不涉党争,无关政治。哪怕陈尚书方才说话是咄咄逼人了些,可他一来职责所在,二来也确实同杨家有龃龉,说开了不过小人之心作祟,老皇帝不介意,杨霖也无所谓。毕竟官场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样的人也有他存在的必要——至少这位陈尚书胆子不大,且陈杨两家退亲后也不再是杨霖阵营,更非东宫势力,挺好,皇帝用起来很放心。
可若事情闹大了会怎样?
信国公府与东宫翻脸?苏杨二家斗个你死我活?杨霖动手收拾了陈尚书之后再换上自己人?或者为了个礼部尚书之位,大家私底下挣个头破血流?
不存在的。
老皇帝了解杨霖,杨霖又何尝不了解他?君主年暮而心思不定,这种时候最见不得的就是下头人各有心思结党营私,尤其还是在他越来越不喜欢太子,却拿不定主意要选谁接班的当口。
杨霖不说话,却也是说了。他沉默,意在告诉皇帝,推举杨缱这个举动太失智了,他连理都懒得理,更不会为了这等不入流之事而做一些皇帝不想看见的举动。
和季珪对着干?不可能的,这岂不是坐实了信国公府与东宫不合,要转投旁人?别说杨霖还没这个想法,就算是有,又怎么可能表露得这般明显?
——安心吧,他什么也不做,别多想,但我女儿不能受委屈,你看着办。
杨相公的心思,在老皇帝这里表达的很明白了。
这就是皇帝与杨霖的交流方式。在场许多人看多了这君臣二人的相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可季景西不懂。
或者说,他其实是懂的,但不想懂。
景小王爷做事,从来都是看结果的。他不爽,其他人也不能舒服了。谁管那套无聊的官场生存潜|规|则,他季景西就是喜欢有仇当场报!哪怕现下有人告诉他,杨霖杨绪尘父子不会放过苏襄、陈元义、季珪……可这与他有关吗?又不是他出手,不认不认,不听不听。
他只认自己做的。
凭什么杨缱要在太极殿上被人攻讦?她堂堂正正澄澈如水的一个人,凭什么要在大朝会上因为天降横祸而被如此逼问?有没有人考虑过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子?只一个祭典上弹奏的无形荣光就把人打发了?凭什么?
季景西才不管那些暗地里的交换与博弈,他只知道,他不出声,这件事就结束了。而放眼整个太极殿,唯有他才能说上面那番话。
因为他是燕亲王之子,因为他受宠,因为他“什么都不懂”,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
换做任何一个人为杨缱打抱不平,都能被曲解,只有他。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开口了。
他就这么直白地说了,说完后一脸懵懂地望着众人,将每一个有责之人都看得不敢同他对视,这才望向御案后、龙椅上的老皇帝。
“皇伯父?”
老皇帝阴沉着脸不语。
燕亲王倒是直接摆出了一副“不是我”、“别看我”、“我不知道”的无辜模样,可以说是很配合儿子的演出了,看的对面本来很是郁闷的五皇子险些笑出来。他才是真无辜。他还没和陆卿羽成亲呢,稀奇古怪地就因为未婚妻而得罪了人,偏偏得罪的还是杨缱……
早在南苑时,他就看得出这两人关系好,虽然每日都吵,但交情还真就是吵出来的。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季景西/杨缱只能我得罪,其他人谁来都不行。
欢喜冤家也不外如是了。
五皇子季琤在季氏皇族里,是个难得看得开的明白人。他出身不高,因而野心不大,素来也亲近靖阳等人,此时一看景西的模样就知这位小爷真恼了,心中稍稍权衡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递了个眼神给未来的岳丈陆鸿陆相公,然后缓步出列。
几乎同时,陆相公心领神会,与他一起站在了殿中央。
“臣有责。”陆鸿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管教无方,还请皇上容许臣回去问个明白,再带卿羽亲自上门向杨相公与明城县君告罪。”
五皇子同样跪下,“父皇,卿羽心思单纯,怕是不知其中关键,她临阵受伤,也是儿臣未尽保护之责。儿臣愿代卿羽领罪。”说完,他回头望向杨缱,“缱妹妹,今日是铮哥哥对不住你,卿羽的性子你知道,她应当不是有意的,还请你莫要太往心里去。”
陆卿羽打小就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呆子,南苑十八子里,她是出了名的呆出境界,除了自己感兴趣的,其他事都可以视而不见,这点杨缱也明白。她本就没生陆卿羽的气,季琤与陆相又当众表明了诚意,她便也懒得计较,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季景西的脸色也稍稍变好了些,冲季琤扬扬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五皇子心下无奈摇头。
季琤陆鸿这一表态,顿时便将太子和苏相架在了火上。两人面色难看地对视一眼,太子硬撑着没动,苏怀远却是不得不出列,也跟着请罪。
他一动,其余人也站不住了,陈尚书、徐御史接连出列请罪,就连主辖钦天监的燕亲王都跟着拱了拱手,一时间,数个超品、一品、二品大员都开始各自领责。
杨霖依旧气定神闲地耷拉着眸子,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一般,对眼前情形没有丁点表示;杨绪尘有学有样,仗着自己身体不好,裹紧了披风闭目养神。至于温少主,他新官上任,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该表的态也表达到位,压根不想卷进这些政治之争里,太子频频看向他,他视而不见地双眼放空盯着手指发呆,气得前者脸色越发难看。
最终,太子还是没顶住皇帝轻描淡写睇来的一眼,硬着头皮告了声罪。
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老皇帝无语了半晌,撩起眼皮,警告般深沉睨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季景西,后者歪着头无辜地回望他,叔侄俩对视着,老皇帝气笑了。
“传旨。”老皇帝没好气地开口。
身后李公公束手而立。
“苏襄、陆卿羽失职,罚抄礼训五十遍,推举不利,祭典后亲自上门向明城赔罪,并闭门思过直至成亲。”老皇帝揉着太阳穴,“苏怀远、陆鸿教子无方,罚俸一年。陈元义渎职,罚俸一年半,官降一等,其余人等念在初犯,又事发突然……上个请罪折子,下不为例。”
说完,他淡淡望向太子季珪。
季珪被自家父皇看得心下忐忑,袖笼下的手指捏得发白,垂头等待良久,才听到龙椅之上那人平静开口,“太子。”
“儿臣在。”季珪绷直了后背。
“这件事不怪你。”老皇帝叹息,“朕知你也是心急,想让祭典顺利进行。”
季珪整个人猛地一怔,下意识抬起头。
“朕听闻你近日忙得脚不沾地,连东宫都很少能回……是朕疏忽了。”老皇帝慈祥地望他。
不管殿内一众人是如何想,反正季珪是乐疯了。他喜形于色,巨大的喜悦冲击下,这位而立之年的东宫之主难得鼻酸,感动非常地看向龙椅上的人,“父皇……”
“祭祀之舞的人选朕已交于子青,大致流程也已定,你的折子朕仔细瞧过,今日朝会上也说的很清楚,看得出用心了。你做的很好。”老皇帝打断他,“今日散朝后便回去好好歇一歇,陪陪太子妃,其余琐事,交给珏儿和靖阳吧,你不用操心了。明日祭典,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季珪的感动顿时凝在了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步棋,令七皇子季珏与靖阳公主也愣了。两人目瞪口呆,若不是季景西不动声色地捣了靖阳一下,又严厉地朝季珏使眼色,两人说不得都忘了该做什么。
靖阳被季景西一肘子差点怼歪身形,刹那间思绪回笼,顾不得计较,躬身领命,“儿臣遵旨!”
季珏也连忙跟着拱手,“儿臣必不辱皇命!”
太子还在懵着,皇帝却已严肃望向两人,“好好与你们皇兄做好交接,祭典一事但凡出任何差错,朕唯你们是问!”
“是!”两人齐齐应声。
“景西!”皇帝喝道。
“侄儿在。”季景西平静出列。
“协助好老七与你皇姐,不准给朕偷奸耍滑,更不准偷懒!”老皇帝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小子,朕就不能让你闲着!祭典之后就给朕滚去户部,一个月后,朕要见到你的折子。”
季景西愣了愣,居然反驳,“可是皇伯父,您不是已经让我滚去宗正司接我父王的班了吗?上次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老皇帝简直要被他气死,“朕让你去哪你就去哪!”
“哦。”季景西死气沉沉地应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希冀道,“那侄儿去了户部,是不是可以不去宗正司了?”
“不可以。”老皇帝冷脸,“两边都给朕好好学。不让你忙起来,难道放你出去斗鸡遛鸟?瞧瞧你这不求上进的模样,上个朝都昏昏欲睡一头雾水!”
季景西顿时生无可恋,摆出苦瓜脸小心翼翼地撇嘴,“那……能领两份俸吗?”
老皇帝气笑,“想都别想。”
“……”
一场朝会,最后在景小王爷被训斥中结束。老皇帝再不想面对这群人,拍拍屁股走了,众人一直恭送到皇撵没了影子,这才鱼贯而出,各回各家。
太子第一个冷着脸离去,紧接着,苏相、陆相等人也相继离开,五皇子季琤好笑地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季景西,摇摇头追上了前面的未来岳丈。燕亲王则与杨霖并行,两人不知聊起了什么,倒是难得一路交谈。季珏与靖阳职责在身,简单安慰杨缱两句便匆忙离去,眨眼间,只剩季景西、温子青、杨绪尘与杨缱坠在最后。
“小王爷,恭喜了。”杨绪尘似笑非笑地开口。
季景西收起苦脸,凉凉睨了他一眼。
一场朝会,尘世子冷眼旁观到现在,要说今日最大的赢家,恐怕并非收获了一堆致歉的信国公府,也非从太子手中抢了差事的季珏与靖阳,而是景小王爷。
大魏朝的宗正司,乃是开国之初便立下的独立机构,不属六部,也不归集贤阁管辖。它只对皇帝负责,掌皇亲国戚族亲属籍,管季氏皇族生杀奖罚,历来都由天子近亲担任首职正卿。
细数历代宗正,第一代乃高祖皇帝叔父,第二、第三代则为皇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最尊贵的身份甚至可以追溯到平帝之父,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祖父,只做了三个月皇帝便主动让位的太上皇明帝。
到这一代,燕亲王卸甲挂印后,宗正司正卿就成了他。可惜亲王殿下对此没什么兴趣,常年在外游历,一应事务都由一位季氏长辈代管。而在此之前,历任宗正连天子都能辖制一二。
季氏皇族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一个铁打的事实,那就是谁掌管宗正司,谁就是天子最信赖之人。
燕亲王是当今的亲弟弟,当年一手扶持其登位,之后为其征战四方平定疆土,忠心耿耿,声名赫赫。十多年前,大魏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燕亲王季英的铁血悍勇,北戎、西羌、南蛮,周遭各国提燕王而色变。若非燕王妃突然病逝,燕亲王大受打击,至此再无心朝政,更不愿披甲上阵,皇上大约也不会让他接手宗正司。
说白了,这是个权力大、威望高、容易得罪人,却只能特定之人接手的职责。
这个人要绝对忠于皇族,不涉党争,深受天子信任,对皇位毫无追求,且地位崇高而特殊,能镇得住一干群魔乱舞的皇亲国戚。
燕亲王之后,再没有人比季景西更合适了。
他出身高贵,母妃乃是国子祭酒苏怀宁亲妹,父亲则是赫赫威名的亲王殿下,越太后对其盛宠至极,天子也曾对他亲自教导,又是南苑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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