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轻声说:“谢谢。”终究手上无力,手袋也滑落下去。拾翠忙替她拾起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说:“我姓尹。”拾翠道:“我叫严拾翠。”那女子又哆嗦了一下,就在此时,忽听走廊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往这边来了,屋子里的人都惊恐万分眼睁睁瞧着那两扇门。
拾翠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门终于被人打开,一个文雅儒秀的男子走进来,虽只是便衣,那目光却极是锐利,拾翠冷泠泠又打了个寒战,只见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却落在那尹小姐身上,眼底微微泛起一点笑意,话里也透着温和的客气:“尹小姐,总算是接到您了——请您随我来。”
那尹小姐似乎想站起来,微微一动,竟似再也没有气力一样。拾翠也不敢上前去扶她,她苍白渺弱如一枝残菊,呼吸急促而无力,只紧紧攥着沙发扶手上罩着的抽纱蕾丝,仿佛那里积蓄着全部的力量,身子微微颤抖着。就在此时,走廊上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数人簇拥着一人进来,为首的那人一身的戎装,只没有戴军帽,乌黑浓密的发线,衬出清俊英气的一张面孔,年纪只在二十七八岁上下,眉宇间却有着一种冽然之气。先前那人一见他进来,叫了声:“六少!”
拾翠脑中嗡的一响,万万没想到竟然能见着慕容沣,因在这北地九省,无人不知晓这位赫赫有名的慕容六少,自从慕容宸死后,便是他任着承州督军的职务,成了实质上的承军统帅,怪不得永新城中这样警戒,原来是他从承州的督军行辕过来南大营中。慕容沣却紧紧盯着缩在沙发角落里的那位尹小姐,过了片刻,方一字一字沉声吐出:“尹静琬。”缩在沙发深处的尹静琬低垂着头,恍若未闻。他的嘴角微微一沉,忽然上前几步就将她拽起来,她本就虚弱,轻飘飘像个纸人一样,软弱无力地瞧着他,视线模糊里只有他衣上锃亮的肩章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的声音如夏日闷雷,隆隆滚过,咬牙切齿:“你告诉我……”他全身都散发着森冷之意,屋子里的人都惊恐万分地盯着他,他那样子就像是困境中的野兽,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你将孩子怎么样了?”
她虚弱而急促地呼吸着,因为让他的手掐得透不过气来,旁边那人担心地叫:“六少!”慕容沣蓦地回过头来:“都他妈给我闭嘴!”那人原是慕容沣的心腹慕僚何叙安,他甚知这位主子的脾气,当下便缄默不语,慕容沣却只恶狠狠盯着尹静琬:“快说!”
那尹静琬孱弱得就像是一缕轻烟,只呵口气就能化去似的,她竟然笑了,静静的笑淌了一脸,在那样苍白羸弱的面孔上,仿佛绽开奇异的花朵,她吐字极轻,字字却如同雷霆万钧:“你永远也别妄想了。”他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迸起,眼里除了怒不可抑,还渐渐渗出一缕惊痛似的绝望,掐住她颈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收拢,她透不过气来,脸上的笑意却一分一分在加深,一直“哧哧”笑出声来。拾翠只觉得这情形又诡异又恐怖,慕容沣的身躯竟然在微微发抖,眼里只有濒死一样的绝望,忽然就松开了手,尹静琬本就虚弱到了极点,跄踉着扶着沙发犹未站稳,他忽然一掌就掴上去,“啪”一声又狠又重,她像只无力的纸偶,软软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地伏在了那里,慕容沣绝望一样地暴怒着,回手就拔出腰间的佩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她的头。
旁边那人见势不对,忙劝阻道:“六少,等尹小姐醒来问清楚再处置不迟,请六少三思。”慕容沣扣在扳机上的中指,只是微微发抖。她的长发凌乱地散陈于地毯上,像是疾风吹乱的涡云,她伏在那里,便如死了一样,毫无生气。他想起适才她的眼睛,也如同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了灵动的流光,有的只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森冷而漠然的绝望,看着他时,就如同虚无缥缈,不曾存在一样。这虚无的漠然令人抓狂,她如此狠毒——她知道致命的一击,方才有这样的效力。他胸腔里像是有柄最尖利的尖刀在那里缓缓剜着,汩汩流出滚烫的血,她硬生生逼得他在这样无望的深渊。
他漠然望着地毯上连呼吸都已经微不可闻的女子,她伏在那里,弱到不堪一击,可是她适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生生将他推入无间地狱,他死也要她陪葬!既然她如此狠毒,他也要她下炼狱里陪着他,受这永生永世无止境的煎熬。他慢慢松开扳机,缓缓垂下了枪口。
他缓声道:“将这些人送走,叫医生来。”
何叙安答应了一声,向左右使个眼色,便有人带了那几名女子出去。拾翠本走在最后,大着胆子回头一瞥,却见慕容沣躬身打横抱起尹静琬,那尹静琬已经晕迷不省人事,如瀑的长发从他臂弯间滑落,惨白的脸上却隐约有着泪痕,拾翠不敢再看,快步走出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