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命运捉弄,竟然被生生逼入死角,爱人偏偏与自己是宿仇儿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己不甘,不愿,不行又能如何?他心如刀割,顿时连声音都哑了,只说:“我不能。”
慕容沣见爱子如此,心疼不已,说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不过是个女人,天下好女子多得是,另觅佳偶就是了。我叫你的叔叔伯伯们替你留心,一定可以找到个才貌双全的,让你称心如意。年轻人血热,总觉得万难割舍,其实时日一久也就淡了。邺儿,出国去两年,我保证你能忘了她。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成何体统?”
清邺伤心欲狂,听到他这样说,不知为何生了一种愤懑,脱口大声反问:“父亲,难道你能忘得了母亲么?”
慕容沣的脸色顿时刷地变了,连半分血色亦无,只见他眉头皱起,眼睑微微跳动,鼻息粗嘎,连呼吸都沉重起来。清邺从未见过父亲这副样子,一个念头犹未转完,慕容沣忽然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一声清脆响亮,将清邺打得怔在那里,慕容沣也怔住了。过了足足几秒钟,清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脸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二十余年来,他从未尝受过父亲一根小指头,即使是他无理取闹,总是父亲顺着自己的时候多。今日急怒交加,他话说得直了,没想到竟然挨了父亲一耳光。
他本来就伤心至极,此时更是羞愤交加,突然掉头就往山下奔去,慕容沣亦回过神来,叫了声:“邺儿。”清邺心神大乱,脚下一软被山石绊住,跌了一跤。他亦不闻不顾,站起来依旧一口气顺着山路疾奔下去。慕容沣又叫了一声,侍从官们从栏杆后探头探脑,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来,见他脸色青白,低声询问:“先生,要不要去追回来?”
慕容沣见清邺已经奔到山路拐弯处,去势极快,山路两侧的岗哨皆仰面上望,等他示意是否拦阻。他长长叹了口气,说:“罢了,由他去吧。”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他长衫下摆飘飘,那风像小儿的手,拂在人的脸上,又轻又软,他心底深处那最粗粝的地方猝然被揭开,才知道底下是柔软得绝不堪一触的脆弱。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万众景仰,戎马倥偬纵横天下,几乎自己都以为自己真的忘了,忘了那些过往岁月,那些如海情深……当时不能割舍的时候,他也曾这样伤心如狂,也曾这样几乎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切竟然都过去了,他竟然熬了下来,再深的情,再痛的爱,抱着渐渐冷去的身躯,都随着一颗心寸寸灰去。那一刹那的绝望,有谁能够明白。当最爱的容颜在怀中失去生气,当最后一次呼吸终于落定,那血濡湿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衣裳,他连五脏六腑都被绞成了齑粉,和着暗红微冷的血,缓缓凝固,从此此生便改了一个样子,活得再风光,抵不过午夜梦回后方知一切成空的虚冷。
“先生。”
恭敬的声音,询问般地叫了一声。他看了看眼前的侍从官,再望着顺着山路蜿蜒下去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突然生了一种倦意,懒怠得不想再待在这里,说:“叫叙安来见我。”他指一指岗哨,“都撤走,统统都给我撤走。”
侍从室的副主任摸不着头脑,但他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亦不止一回两回了,何况今日清邺翻脸而去,想必他心里十分难过,不让他发泄出来,反倒伤身。所以副主任并不劝阻,只连声应“是”,马上走下去命令侍从官们:“扩大岗哨半径,统统往后退,不准再让先生瞧见。”
何叙安本来就在竟湖官邸待命,闻知传唤步行上山,十余分钟后便出现在慕容沣面前。他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今日之事的大概情形,所以见面之后并不言语,静待他的吩咐。
慕容沣默然良久,方才道:“你替我去见一见李夫人。”
何叙安明知他意欲何为,装作并未领会他的意思,故意道:“是,我定然能劝说她携女搬走,从此再不回乌池。”
慕容沣欲语又止,何叙安叹了口气,劝道:“先生,此路不通。即使能劝服李夫人同意婚事,李小姐性情刚烈,如果知道清邺……如果知道两家的渊源,此事恐也难谐。”
慕容沣听到“李小姐性情刚烈”几个字,顿时心如刀割,他转开脸去,过了许久,方才“嗯”了一声,说:“她性情刚烈……”他就此停住,语气怅然。
何叙安道:“如今之计,惟有快刀斩乱麻,就此了断。邺官不过伤心一时,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慕容沣许久都不说话,过了足足有几分钟之久,何叙安见他并不做声,正待慢慢退走。他身形刚刚一动,慕容沣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箭,犀利冷冽:“我绝不许你们再做这样的事,你若说服不了李夫人,我就亲自去。”
何叙安大急:“先生!”
慕容沣道:“我主意已定,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何叙安叹了口气,只觉风声轻软,从耳畔掠过,烦恼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