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的想法很简单:军队不回南理了。
不仅不回去,还要继续前进,向着高原内陆一路打进去,一直打到吐蕃与大燕的接壤边关,再掉转矛头……打进大燕去。宋阳要让自己手上这把南理之火,到燕国境内去烧。
这个念头乍一听,简直匪夷所思,以南火的兵力,凭什么能打进燕西雄关?即便真的被他们打进去,只凭着宋阳手上这几万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燕国是中土世界最强大的帝国,军容强盛布防合理,每一城每一营都是多年经营的结果,南火孤军深入,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过,南火本来也没活路了。
从宋阳到军中诸位将官,任谁都能明白,南火现在在高原上威风八面,除去蝉夜叉、山溪蛮这些真正的‘实力派’之外,其余绝大多数普通将士完全是靠气势撑起来的。现在撤军,匆匆回国、而且还是去往南理北境,且不提朝廷的军饷、慰劳这些东西,单说一路千里迢迢,等他们到了地方,威武之师早就变成了疲惫军队,对上人数远胜且准备充分的燕军,会是个什么下场大家都心里有数。
可是国家有难,在外的军队又岂能不回去救国?
不过这又牵扯到了另一重关键:南火回去了,南理便有救了么?
在宋阳从外面回归主队、得知‘燕人蠢蠢欲动、南理又将遭遇虎狼入侵’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有了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过宋阳对当下的乱局看得还不够清楚,以这个念头还落不到实处。
但瓷娃娃来了就不一样了,一番交谈下来,一件一件事情全都能给他讲清楚,对宋阳来说,其中真正的关键只有一个,并非南理‘死定了’,这一重他也能看得到;而是回鹘加南理加谭归德,大家绑在一起和景泰拼命,依旧也还是拼不过。
瓷娃娃的话讲得很明白。但她不晓得,当宋阳了解到这个关键后,之前他脑子里那个模糊念头也就迅速地清晰起来:回鹘输定了,南理没救了,南火得自己找机会了。虽然宋阳还根本不知道这个‘机会’是什么……他现在只有一退、一进两个选择。
退的话,撤军返回南理,奋力反抗燕人入侵,可以预料的,南火会杀死许多敌人、会取得不错的战果、能延缓南理的灭亡也能帮回鹘分担些压力,但归根结底也仅仅是拖延,最终燕国胜,回鹘败南火灭南理化为焦土;
进的话,或许一到燕境就被人家剿灭、或许连边关都没法打穿、甚至还有可能不等他们扑向大燕就先被番兵给击败了,毕竟现在就快入冬,高原上的寒冷对南方军队是个极大考验。九成九,南火会死得毫无价值,但是也保存了那么一分的希望,南火杀入燕境能寻到一个奇迹、一个直击要害的机会……
瓷娃娃和宋阳有着一样的仇人,一对娃娃亲夫妻都矢志保持,但谢孜濯只求杀能仇人便心满意足,宋阳却更绝决得多,于他而言,景泰和燕顶的大笑就是尤太医在九泉之下的嚎哭,无论如何,他一定一定不能让那对父子如愿以偿。
可惜,从大局上,不管怎么看大燕都赢定了,宋阳能想到的唯一一点点翻盘的机会仅在于‘斩首’,且不论他成功的可能有多渺茫,至少他要去争取这个机会。
机会会在哪里?宋阳还不知道,能确定的仅在于:既然是‘斩首’,总得去接近敌酋吧。
齐尚想要杀罗冠,至少也得先靠近才行,否则大宗师左一箭右一箭,齐尚死得妥妥的,虽然靠近了也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但不上前就全无希望……一模一样的道理。
一退一进,前者必死无疑但至少不会赔本;后者同样是死局,而且很可能死得全无意义,却也多出了一分争取奇迹的机会,宋阳会选哪个?以他的疯魔和任性,当然选进舍退。
……
镇西王喝了口水,脸上的惊讶渐渐褪去,又把宋阳刚刚说过的话仔细想了一遍,问道:“这么说来,你昨天就做好打算了?为何没有及时传令进军,还在犹豫什么?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我有自己的打算是没错的,可是这个‘打算’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关南火全军,我总得顾及下大伙。”
镇西王皱眉,不经意中铁血大帅的气度流露,对宋阳的说法不以为然:“你是统帅,大权在握,难不成你还怕南火会不和你走么,你是首领,你做决定,如此而已。”
宋阳摇了摇头,看样子不想解释什么,可镇西王眼中不揉沙子,不容他岔开话题,继续道:“你的那份犹豫究竟从何而来,一定要和我说清楚。南火不是你燕子坪的私兵,战事也不是你封邑中的买卖生意,你若总是这样,迟早害人害己,断送了我南理八万大好儿郎。”
宋阳一辈子都在被人埋怨做事冲动,没想到这才刚犹豫了一次,又被老丈人给骂了,无奈苦笑了两声,如实应道:“就是因为我是统帅,才更得把事情想清楚……南火军中我大权在握,可‘权力’这个东西,不是拿来对儿郎们摆威风的。我以为的手中之权,是用来护佑儿郎们的。”
这么上纲上线的话,宋阳自己说着都别扭,可他也真正是这么想的。
镇西王挑了下眉毛:“这种说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来自前世的‘理想主义’,当然没法子去和王爷解释,宋阳随口应道:“我做平民时,就盼着各层老爷能用手中之权,为民谋事为百姓造福,如今自己有了权,自然也就这么去做了,所以才会犹豫…一进一退,都是带着儿郎们去送死,前者是赌一个机会,但输面极大,可能会让大伙死得全无价值;后者则是血洒故土、死得其所。几万条性命的‘价值’就在我手里握着,我到底能用他们换回什么?不敢不犹豫,不敢不想清楚。”
估计是因为‘权字非为取、而是护’的说法,镇西王好像不认识宋阳似的,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终笑了下:“你这种说法,和我说过就是,不要和旁人唠叨了,没什么好处。”
宋阳心里念叨了句‘不是你问,我和你都不说’,然后满脸认真对镇西王点头,又问:“那您看南火去攻大燕的事情……”
从昨日到刚才,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宋阳一直还有些拿不定主意,直到谭归德的信笺传到。
谭部叛军坚持不了多久,后面的战事燕国也就更得心应手,雪上加霜的坏消息,也促使了宋阳下定决心,局势变得更加恶劣,只剩下最后这一拼了。
对宋阳疯大胆的想法,镇西王并不参与意见,只是一句:“你觉得行就试试看吧,你是元帅,你说了算。”跟着老头子岔开了话题:“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下。”
说着,镇西王稍稍停顿,又喝了口水,这才稳稳当当地说出正题:“南火在高原上威风横行,这一路打下来,掠到的战资应该不少吧?”
南火抢到的东西当真是不少,吐蕃的南方本就相对富庶,南火来的时候又正好,秋天里高原上从贵族到平民都在努力存储物资,为度过寒冬做准备,没想到全都便宜了南蛮。
宋阳闻言笑了:“您…是来要钱的?”
“就凭宣旨这种小事,值得我亲自跑这一趟么?”镇西王放下了茶杯:“不过‘要钱’这种说法太难听了,我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商量如何分钱。”
朝廷穷得底掉,国库里空空如也,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凄凉,举国上下勒紧裤腰带,唯独南火在吐蕃大发横财掠劫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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