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安长公主是巍峨宫廷极尽奢华培养出来的富丽牡丹, 一向仪态端庄, 矜贵自持,也只有涉及到膝下唯一的孩子, 才会情绪崩溃, 失态至此
宁莞没有上前安抚或是劝慰, 而是走到窗边, 伸手拉开了挡风的层层厚帘, 指尖拨开的那一瞬间, 被隔绝在外十年的阳光终是穿过了透薄的窗纱, 倾泻而下, 落在脚下褚色的地绒毯上, 一点一点地驱赶着满室堆积的沉郁与灰败。
一两缕的风,三四分的光,还有铺面而来的属于窗外青青竹叶散发的淡香, 大哭一通的夷安长公主恍然,怔怔抬袖擦拭掉腮边滚烫的泪水,撑起身手脚并用着, 略有些蹒跚地扑到床边, 半跪在地上。
魏黎成还没醒来,她俯下身去已经听不到平日呼吸滞塞所引起的喘呼声, 唇鼻间气息微弱,却有着让人心喜的平顺。
夷安长公主泪眼含笑,双手轻轻伏揽在他的肩头,哽咽着, 声音低弱如同蚊蝇,一声声唤着“黎成,黎成……”
宁莞站在一边,低眉看着桌上歪头甩尾的七叶,颊边亦是溢出笑来。
除去虫蛊,魏黎成的身体依旧虚弱,长公主情绪起伏一时平静不得,宁莞便低声与旁边的嬷嬷说了一声,转而到偏房去写方子,顺便跟伺候的侍女细细讲述平日里须得注意的事项。
而后又跟着去小厨房,调配沐浴药汤。
来来回回沸水煮熬,宁莞就站在灶台锅边,手拿着戥子一一称量,适时加入熟地、川芎、炙黄芪等诸多之物。
因得要控时控量,一时半会儿她离不得,听侍女雨丸说师老爷子和魏大爷他们回府上来了,也只是笑着点点头,继续盯着锅里沸腾的药汤。
厨房里诸人屏气凝神,只听得沸水翻涌的咕噜咕噜声,而前院则是空前的热闹。
师老爷子与魏老夫人是最先过来的,随后接到消息的魏大爷魏二爷几个兄弟,就是宫里的太后与皇帝虽离不得宫,也使了宫人来问询。
魏黎成是在解蛊半个时辰后醒来的,虚虚地掀了掀眼皮子,模糊的视线徐徐穿过帐边浅色的流苏,分明看到了一方明亮的格窗,框着青幽幽节节高的翠竹和三两只停栖啄食的雀鸟。
不是素日痛然乍醒见到的晕黄的烛光,暗色的毡帘。
是梦里都不曾见过的明亮与鲜活。
他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难不成他终于死了,终于解脱了?
魏黎成呆呆地出神,夷安长公主给急急忙忙而来的师老爷子与魏老夫人倒了茶,一转身就见他睁开了眼,忙低下身子。
“母……母亲?”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让夷安长公主泪流满面。
因为魏黎成的清醒,屋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栖姑姑是奉太后之命来,她原是不信传来的话,这魏大公子在床上躺了十年,眼见着都要去了,早上长公主都还是一脸的郁郁寡欢,满腹的忧心忡忡,怎么可能转眼一两个时辰就无碍了。
不想到府一看,真是惊了她一跳。
如果说往日的魏大公子是挂满黄叶渐已枯败的朽木,那现下则是抽出了新芽,精神气儿大不相同了。
栖姑姑心头震惊,不由惊奇于长公主先时话里提起的神医,妙手回春不外如是也。
好半天栖姑姑才缓过神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她有心想看看那神医是何模样,四下打量却不见外人身影,只得敛尽心绪,将心思尽数放在魏黎成身上。
看着床边的魏老夫人和长公主等喜极而泣,魏家几个大老爷们儿亦红了眼眶,栖姑姑捋了捋袖子笑盈盈上前,她眼角堆满了细纹,嘴里一句句的带着喜气,“这是大好的喜事儿,怎地一个个流上泪来?”
“大公子此番历经千苦终得平安无恙,此后必是福气绵延,顺遂安康的。”
魏老夫人抹了抹眼睛,笑道:“对对对,是喜事儿,哭什么,平添晦气。”
见诸人开颜舒眉,栖姑姑也是如释重负,恭敬道:“殿下,时候不早,奴婢这就回宫去与陛下和太后娘娘报喜复命了。”
长公主起身,“姑姑慢走吧,叫雨丸送你。”
栖姑姑忙忙屈膝应喏,缓步退出。
宁莞从小厨房回来,正好与其擦肩而过,携着一身苦涩的药味儿走进里去,门前侍女微俯着身打起帘子,甚是谨慎的模样。
栖姑姑下阶的动作一顿,不禁问道:“这是谁?”
侍女雨丸回道:“是宁大夫!”她眼里漾着光,满满的钦佩,“就是她给大公子看诊的。”
栖姑姑睁大了眼,闪过一丝狐疑,“这般年轻?”
雨丸点头,赞叹中又带着莫名自豪,说道:“姑姑可别看宁大夫年轻,这满京上下再找不出医术比她更好的了,宫里的御医也是一点儿比不上的,论本事厉害,师老爷子都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师姐呢。”
师老爷子是谁?那可是明宗皇帝御用医师,师翡翡的亲传弟子啊。
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能叫师老爷子叫一声师姐,可不是有本事吗。
不过……这叫师姐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栖姑姑愕然,又摇摇头,直到出了公主府都还有些迷离恍惚。
……
宁莞举步进屋,就看见她二师弟捋着胡须,笑得起了一脸褶子,一折一折的纹路,像极了盛放的金丝菊。
嗯,果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完全没有办法和当年那个俊俏的小少年对上啊。
师老爷子可不知道自家师姐在心里嘀咕什么,他乐嘿嘿地上前,“师姐,我正要去找你呢。”
宁莞笑了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魏公子现下如何?该是醒了吧?”
师正跟在她后头,“醒了,刚喂了些水。”
“厨房里已经熬好了药汤,舒筋活血的,一会儿稍凉了些倒进浴桶里,要记得让他在里静坐三刻钟,一刻不能多,一刻也不能少。”
师正忙不迭地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宁莞绕过珠帘,及至床边,长公主立时让出了位置。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魏黎成的脸色,在对方有些迷惑的目光中,浅笑着说道:“看起来还不错,虽身体伤得厉害,好好养着不说愈合如初,还是能恢复七八分的。”
“如此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也该告辞了。”
言罢她回身收拾好药箱,提在手上,在角落里转悠的七叶小跑过来扒上了肩头。
她都准备走了,夷安长公主却是突然伸手拦住她,又挥退了屋内伺候的侍女,只余下几个自家人。
宁莞不解,眼角微微上扬,问道:“长公主是还有事?”
夷安长公主妆容狼狈,鬓发蓬松微乱,她与丈夫魏大爷魏仲达站在一处,撩了撩衣袍,双双跪倒在绒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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