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绵附和:“是啊,爸,您现在说这个还早了点。中午我和哥陪您好好喝几杯,团圆嘛,陪您喝酒不能缩手缩脚。”
酒不是名酒,算不上好酒,是本地产的米酒,酒精度数不高,二十多度,入口淡如水,品不出什么酒味,但后劲足,多喝了能醉人,尤其是冬天,北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就像《水浒传》中武松喝的“透瓶香”,酒劲一上来,有胆子和老虎干架。父子三人你一杯我一杯,杯杯溢满幸福,杯杯流淌祝福,不知不觉已经有几分醉意。
张娟娟提醒道:“爸,少喝点,别喝醉了。”
周金鹏吩咐她:“你现在叫代驾,只要半个小时就可以到。”
周金鹏拎起酒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又给两个儿子的杯子里斟满酒,带头一饮而尽,说:“周斯贤、周斯绵,你们两兄弟给我听着,我周金鹏这辈子以你们两兄弟为荣,你们现在都是院长,这个时代,诱惑很多,规矩也很严,要守住一颗淳朴的心,靠的是毅力和信念。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能干出昧良心的事情来!我们这个家,虽然不说能过神仙日子,却不缺吃不缺穿,我只盼望你们能守本分、讲良心,凡是以事业为重、以大局为重,不要搞吹牛拍马、勾心斗角、拉帮结派那一套,那样会害人害己!你们这样的岗位,虽然职务不高、干部不大,但每年你们经手进进出出的资金几亿几十亿,公是公、私是私,千万不要起贪心,千万不要做傻事。”
父亲的话,就像石头一样砸在周斯贤和周斯贤的心上,两兄弟齐刷刷站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斯绵此时已有几分醉意。代驾到的时候,他有些迷糊了。告别父亲,告别妻子和儿子,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父亲,是他人生最亲密的引路人。
周斯绵仿佛看见,年轻的父亲,背着简易的医药箱,赤脚行走在田间地头,走村串户,为乡亲们诊病;仿佛看见,中年的父亲,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前,带头手提肩挑,挖地基、建房子,硬是在荒地上盖起了简易的竿子乡卫生院;仿佛看见,壮年的父亲,奔走在争取项目资金改建医院环境的路上,奔走在病房、诊室为乡村解除病痛;仿佛看见,老年的父亲,一天天一次次在竿子乡卫生院神游,时而驻足、时而沉思。父亲,就是共和国基层卫生事业的一个缩影,是基层卫生那一片结实的网底,他兜着责任、兜着健康、兜着平凡的事业。而今,自己接过了上一辈人的接力棒,只有努力、唯有努力,才能不辜负父辈的奋斗,不让后来人耻笑。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一个时代的责任。
风雪是和除夕夜一起降临人间的,预谋着要搅动这个除夕夜。天地之间,先是稀稀疏疏的雪粒直愣愣地砸下来,砸在屋顶上、地面上、树木上,砸在世间万事万物上,砸在浮躁的世道人心上。雪粒只是大雪的序曲,北风只是大雪的伴奏。除夕后半夜,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排练好的仙女,携手翻飞着、舞蹈着,欢欣鼓舞打探着人间的喜怒哀乐。
北风呼啸着吹过人间,屋顶、地面、树木、电线杆通体光溜晶莹,黑的、白的、美的、丑的,都掩盖在这晶莹的雪花下面,假象掩盖了真相,夜间进入冰的世界,夜被冰雪照耀得明晃晃地。
周斯绵被电话铃声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肾内科要抢救病人——他在肾内科当主任,这样的电话接了很多——潜意识中,自己还是肾内科主任。电话接通,却是值班副院长钱爱伟的声音,“周斯绵,急诊科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被一群人打伤了!”周斯绵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想问问怎么回事?手机里传来的却是一阵忙音。
周斯绵顶着雪花,喘着粗气跑进急诊科,几个卫生员正在收拾现场。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争斗,现场一片狼藉。
几个喝了酒的年轻人,送一个醉酒的人来急诊科,值班医生正在抢救一名脑溢血患者,让醉酒的人先等等。几个人喝了酒,就像装满了结石的胆囊,胆子很粗很肥,先是推搡值班护士,说医生怎么不救人。
护士解释道,医生正在抢救病人,你们稍等片刻。有人说,人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等,死了你负责?让医生快点过来救人。护士再次解释,醉酒并不难处理,你们等一下。
人一旦喝多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们可以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牛逼的人,没有事是自己搞不定的,也没有事是自己做不到的。喝酒之前,小心翼翼地说,我是竿子乡的,喝酒之后,他可以扯着嗓子说,竿子乡是我的,咋地?
酒醉英雄汉,酒壮怂人胆。
几个醉醺醺的年轻人对护士吼道:为什么要我们等他?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什么问题,你们医院吃不了兜着走!遇到这种情况,护士只能再次去请医生。
医生正在抢救病人的紧要关头,根本没时间搭理他们。有人循着护士的脚步,找到了值班医生,你还有不有医德?你们医院还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医院?
医生没有理会这个突然闯进急救室的年轻人,专注着躺在床上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年轻人虚伪的自尊心受到强烈的刺激,一拳砸在诊疗床上,我的兄弟快要醉死了,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什么意思?
值班医生根本没时间搭理他。那人更火,不把老子当回事是吧?老子废了你!年轻人气盛,加上酒精刺激,拳头呼啸而来。护士见这情形,想过来帮忙,那人红了眼,不顾是在抢救室,拳头又向护士身上招呼。
正在抢救的这个病人家属一见这情况,这还了得,把医生打伤了,谁来救我家里人?与那人针锋相对干起了架,于是变成了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