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今日夏藐,皇室官家都去黄茅岗围猎,他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去这样的场合,戚玉台却还是要随班卫前往。
裴云暎:“……”
“太后娘娘有意为小裴大人指婚,看中的,就是戚家那位千金小姐!”
陆曈陡然反应过来。
倒没料到他承认错误这般快,快到显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那是陆曈搏杀恶犬时留下的抓伤。敷过药粉,仍觉刺眼。
裴云暎嗤地一笑:“反正今夜一过,你我二人流言也会满天飞。还是怕你那位未婚夫不满?”
“算了,已比我想得好得多,还好你今日有分寸,我还担心,你会一怒之下杀了戚玉台。”
管家不敢作声,戚清又问:“少爷回来了?”
见陆曈朝他看去,他又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欠债的怕债主,天经地义,和别的倒没什么关系。”
其实,就算没有那只银戒,就算她并非“故人”……
萧逐风打量着他脸色。
池水清澈,完整的倒映着整个月亮,鱼食撒下去时,各色锦鲤争相浮起争食,微光便被捣碎成星。
他没敢再说下去,四周一片寂静。
裴云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
明明这么些年,他早已铁石心肠……
夜里山风清凉,吹得远处河梁水中灯火摇摇晃晃。
陆曈:“……”
陆曈头痛欲裂。
“栀子捡到了你的医箱,不小心摔坏了。”
“不用殿帅帮我什么,刚经过此事,你又才当着太子的面说过此话,就算戚家不满,也不会现在出手。”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一声:“你真是会恶人先告状。”
“因我而起?”裴云暎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萧逐风一顿。
她唇色苍白,神情虚弱,态度却很坚决。
沉默许久,萧逐风开口:“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救她?”
“段小宴找的那家师傅修补工艺很好,陆大夫放心,绝对看不出来。”
“你这一救美,殿下计划全打乱,戚家本来就对你不满,老师也瞒不住……”
他一怔:“什么?”
他注视着陆曈,“比起这一句,你不该问问我别的?”
裴云暎打断他:“你没猜错,我就是想杀了他。”
像一头独自抵抗鬣狗的、伤痕累累的困兽。
“老爷,擒虎死了。”
灰犬的尸体被一并拖下山,大抵死得太惨,落在众人眼中眼色各异,不知戚玉台是否又在其中添油加醋了什么,医官院的几个医官进帐子给她送药时眼神都变了,目光隐隐流露出畏惧。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裴大人若洁身自好,就不会招蜂引蝶。”
陆曈打起精神,冷笑着开口:“宫里当差的人,一医箱下去能砸死数十个不止,年少有为家世高贵的贵门子弟,盛京也并不稀奇,至于救命之恩,我一年到头在医馆坐馆,来来往往救命之恩记都记不过来,难不成个个都是我未婚夫?殿帅谨言慎行。”
“问你什么?问你五年前为何会出现在苏南刑场?你知道,我从不打听旁人私事。”
裴云暎一顿。
……
他愕然,不可思议地开口:“陆大夫,我帮了你,你不感谢我,怎么还血口喷人?”
她站在一众权贵之中,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明明紧攥的骨节已发白,眸色却一片冷漠,不肯流露出一丝软弱。
“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他扬了扬眉,放下手中银戒,看着她笑问:“救命恩人,这些年过得好吗?”
沉默片刻,陆曈才开口。
以戚玉台之心胸,很难不对陆曈出手,而陆曈只是个翰林医官院的女医官。
“不过,'未婚夫’这个身份,你用来复仇倒是会行不少方便。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
裴云暎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在瞥见她腕间伤痕时倏然住口。
“我招蜂引蝶?不洁身自好?”
那时陆曈被围在众人之间,浑身伤痕累累,他险些没忍住拔刀结果此人。
……
为何一遇到她就和从前不一样,为何她出事他就会失控,为何看她受辱他会那么愤怒。
唯独她不同。
又或许她被狗咬,心里有些烦躁罢了。
陆曈转头看向帐外,河梁夜市边火色重重。
他点头,语气轻松:“我也不错。”
裴云暎拧眉:“哪来的谣言。”又道:“少毁我清誉,我要是打算和太师府结亲,疯了才会来救你。”
“围场怎么样了?”
“已快至家门,不过……”
赏花赴宴全部推拒,游玩踏青也兴致缺缺,太师府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戚清让人邀了戚华楹往日交好的千金来府上陪她说话解闷,戚华楹也意兴阑珊。夜里更是早早地歇下。
“就算是你救命恩人,怎么一遇到她的事,你就不理智。”
默了默,他道:“好。”
“裴棣养了个好儿子。”
此情此景,他也做不到作壁上观。
“猎场上似乎出了点岔子,姓陆的医女杀了擒虎,本该问罪,偏偏裴殿帅站出来为对方出头,是以……”
她淡漠开口:“戚玉台的狗被我杀了,难道你没有看见,那些人现在都不敢看我。”
裴云暎道:“有一点。”
或许因为这无妄之灾确实影响了她之后的计划令人恼怒,又或许……
年轻人垂下眼帘。
偏偏到她这里却生出不忍,不忍见她被残酷世情泼淋,不忍见她头也不回地撞向南墙。
“正打算与老爷说这件事,”管家垂首,“老爷,围猎中止了,太子一行已回宫。”
“哦?”
诸班卫车骑都已随太子一行离开,只有零星几队人马留在此地。见这位素日明朗的指挥使一脸乖戾阴沉,皆不敢多话,赶紧避开。
院中池边,有人影静静站着,满头白发被银月照出一层冷色。
裴云暎看她一眼:“怪我。”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殿前司禁卫们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对那些他们救下的人一遍遍玩笑重复。
裴云暎居然以为那个“未婚夫”是他自己?
她面无表情道:“不是你。”
注意到她的目光,裴云暎唇角一弯:“就算我姿色过人,陆大夫也不必看这么久。”
裴云暎没说话。
“戚玉台的狗被我杀了,待回城,只要随意找借口就能让我离开医官院。崔岷从前为戚玉台行诊,想找理由轻而易举。我若离开医官院,报仇一事遥遥无期。”
这下,戚清面上真浮起一丝意外,转过身来。
最后一粒鱼食投下,小桥上匆匆行来一人,于老者身后几步停下,低声道:“老爷,小姐已经歇下了。”
“我也想知道。”
“中止?”
盛京夏夜总是炎热。
他平日里虽爱嘲讽,到底克制几分,今日或许是烦得紧了,言语间尤其刻薄。
为何……
他一扯缰绳,语气不耐:“你就不能忍忍。”
若不是元贞在场,若不是怕给她招来麻烦,就算会打草惊蛇,他今日也非杀了戚玉台不可。
青年丰姿俊雅、貌美逼人,话是随意的语气,宛如随心调侃,神色却格外温柔,像是被月色笼罩的幻觉。
“再说,”他笑了一下,“我看那块玉佩成色不差,光泽温润,应该是你珍惜之物。”
“什么意思?”
裴云暎站起身:“这里人多眼杂,我不便久留,医箱等下让人给你送来,对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栀子找回你医箱的时候,里面那块白玉摔碎了,段小宴送去修补,过些日子再给你送还回来。”
听完,戚清沉吟了片刻,道:“看来,对方已经按捺不住了。”
二人都静默一瞬。
戚清笑笑,浑浊眼睛映着清澈池水,泛出一点灰淡的白。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道:“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