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偏生,何小红的大女儿也快七岁了,她还能跟比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娘家幺弟一般见识?正好二妹递了梯子过来,她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声,低垂着头走进了院子。
因为何小军瞎嚷嚷了一通,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穿着破旧围裙的何母从灶屋里走了出来,瞧见俩闺女来了,忙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堆起了满脸的笑招呼俩闺女去堂屋里坐,又喊大儿媳出来帮她看着灶上的东西。
等何小红进了堂屋,就看到小弟已经拆了纸包的水果硬糖,跟大哥家的俩儿子,你一颗我一颗的分得正高兴。至于另外的那包月饼却是被搁在了大木桌上,显然对于小孩子而言,糖果的诱惑才是最大的。
何小红瞧着眼热,她那俩闺女啊,吃糖的次数真的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何小军一脸警惕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招呼俩侄儿往里屋跑去:“把糖都带上!别叫人抢走了咱们的糖!”
防贼般的做法,显然大大的伤害到了何小红。
可没等何小红缓过来,就听何父语带诧异的问道:“今早公社那头不是还上生产队来给烈士家属发了慰问品?东西呢?”
何母也一脸热切的看了过来。
“我……我没见着……”何小红支支吾吾的开口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瞧着,她倒是看到了不少东西,中秋月饼就不用说了,还有白毛巾、搪瓷缸子、搪瓷脸盆啥的。
别的东西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可那搪瓷脸盆底部的两条大花鲤鱼,却是印象深刻。
可惜,没等她凑近细看,东西就都被她婆婆收起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何父只低头瞅着旱烟,何母略沉默了一会儿后,勉强挤出笑来,安慰道:“也没啥的,她就你男人独一个儿子,收的东西将来还不都是你们的?你呀,还是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像现在这样,娘家人想给你撑腰都不成。”
“嗯。”何小红低垂着头应了一声。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何家这边注定是不可能跟早先这般乐呵了。好在,还有何小梅帮着打圆场,总算是将这一篇掀过去了。待吃过午饭,何小红就先回去了,不然回得晚了她婆婆又要骂人了。
临出门前,何母往她手里塞了块月饼,让她带回家给孩子吃。可就算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叫何小军瞧见了,扯着嗓子嗷嗷嗷的大闹,非说何小红又偷他家的东西。
何小红低着头匆匆跑出了何家院子。
月饼这玩意儿,搁在这年头着实是个稀罕物件,也就何小梅了,她自己能赚钱,婆家条件又好,这才能买两斤月饼带回娘家。因着这月饼是实打实的份量,所谓的两斤,其实也就只有六块。
小心翼翼的将裹了油纸的月饼拿在手里,何小红本该径直回家去的,哪知快走上黄土路时,她又临时改了主意,转身走上另一条岔道,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去。
他们生产队上,家家户户的条件其实也差不多,顶多也就是壮劳力多的人家条件略好一些。不过,真要算下来,条件最好的应该是她婆家老苗家。
苗家是烈士之家,何小红她公爹早些年为国牺牲了,死的时候军衔还不低。那时,何小红她男人岁数还小,队上的人都觉得,一个寡妇带着个独子,就算得了抚恤金又怎样?能护得住?能不被人欺了去?
还真别说,苗大娘用实力证明,她就是个狠角色。
苗大娘有三宝。
一说,我男人是烈士!二说,我是烈士家属!!三说,没有我男人的牺牲哪有你们的好日子!!!
基本上这三句话吼完,绝大多数人都得败下阵来。就算还有人不信邪,可也架不住苗大娘去公社抗议,但凡她抗议了,部队上就得有人过来处理,得想法子把问题解决。一来二去的,苗大娘非但没被人欺负,反而成为了生产队上的一霸,谁都不敢惹。就连从城里来的知青,都会被老知青警告,哪怕拼着得罪大队长,也绝对不能招惹苗大娘。
苗家是第三生产队上条件最好的,谁也不知道苗大娘手头里到底捏了多少钱,毕竟除了那一笔抚恤金外,早先她男人也常往家里寄钱寄东西。更别提,在她儿子没成年之前,上头每个月还会给她寄一笔抚养费,她又生性节俭,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攒了多少钱。
可就算不知道有多少钱,起码每年逢年过节上头来送的慰问品,社员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生产队上别的人家,最多也就一个搪瓷脸盆全家用,就苗家,光搪瓷脸盆都攒了七八个了。年初,大队长嫁闺女,还特地去找苗大娘好话说尽才匀了一个出来,就是不知道大队长许诺了什么。
只可惜,苗家再有钱也跟何小红没关系。她是嫁给了苗大娘唯一的儿子,可惜从进门到现在,她连一分钱都没瞧见过,就连上头发下来的慰问品也都被苗大娘锁在自己那屋的大木箱子里,连多瞧一眼都是奢望。
除了苗家外,队上还有一户人家比较特殊。
——甄家。
甄家当家的是个退伍兵,在部队里学会了开车,退伍之后被安排去了县里的车队,平常就负责来回各地拉货,主要供给当地的百货公司以及下面的供销社。当然,跑车的人嘛,偶尔给自家人捎带点儿东西也很寻常,只要本职工作做得好,并没有人会在乎这丁点儿小事。
何小红特地绕了半个生产队,为的就是能看一眼甄家的小女儿。
……
……
苗家堂屋靠墙的五斗柜上放了个三五牌座钟,那还是好几年前,苗家办喜事的时候,县里的大领导过来送的新婚贺礼。
而此时,座钟显示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哎哟我的心肝宝,小肚皮饿瘪了吧?奶给你做好吃的,咱们今个儿吃蛋羹。”苗大娘一改人前凶神恶煞的模样,笑眯眯的对着她的小孙女说着话,还特地叮嘱不要跑到灶屋里来,让就坐在门槛上,等着吃蛋羹。
苗大娘边看着灶膛里的火,边摇头感概连连。
就算前几年破四旧闹得厉害,可她还是觉得,封建迷信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个月前,她跟队上的老姐妹说好一起去县里的,前头俩孙女用不着她操心,她就将最小的孙女托付给了妯娌帮着看一下,结果小孙女是又哭又闹,怎么哄都哄不住。就这样,耽误了时间没去成,毕竟从生产队去县里,得先走到公社那头,再坐公社的拖拉机才能去。哭闹到中午才停歇,还去个屁啊!
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公社的拖拉机出事了。不知道是拖拉机手操作不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拖拉机翻到了下头的田里,当场就压死了三个人,还有好几个人伤得特别严重,不是缺胳膊就是断了腿。
她听说后,吓得倒抽凉气,好半天缓不过来神来,夜里都被吓醒了两回。
假如要是就这么一回,她还不会往心里去。结果就半个月前,又发生了类似的事情,这回倒不是小孙女哭闹了,而是直接起了烧,额头滚烫滚烫的,她就算平常嘴上不饶人,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哪里出得了门。
结果……
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接连暴雨,前头的路基早就不好了,直接垮了。这回倒是没出人命,可受伤的人比上回还要多。
苗大娘听说这事儿时,正准备给小孙女煮米粥喝,犹豫了一下,米粥就这样变成了鸡蛋粥。
做人你得信命不是?
你得信啊!这都救你两回了,咋还能是赔钱货呢?
那要还是赔钱货,她不得成白眼狼了?
然而,就算小孙女从赔钱货变成了心肝宝,前头俩孙女还是赔钱货,糟心媳妇依旧看一眼都糟心。
不影响的,一码归一码嘛。
正琢磨着呢,苗大娘就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都不用出去看,她就知道来的是谁。
当下,她扭头透过灶屋门,冲着院子里破口大骂:“你个糟心玩意儿还知道回来!上午十点出去的,这会儿都快三点了,你娘家是在公社还是在县里啊!让你生儿子没动静,让你干活就知道偷懒,回娘家倒是勤快了,这么惦记娘家,你还回来干啥?一天到晚的啥事儿都不干,见天的往外跑,你咋不干脆死在外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