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当然认得楚先生。
楚先生全名楚天际,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无奈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身体也败了,不免心灰意冷。后来被宋炽的师父明衍大师举荐给宋炽,名义上是账房先生,实则充当了幕僚谋士,极得宋炽敬重。
上一世,在宋炽最落魄,最危难的时刻,楚先生也始终不离不弃,风雨同舟。
楚先生将手中的点心交给香椽,笑道:“学生奉大人命,特来探望小姑娘,还有些话想要和她说,不知小姑娘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殷娘子不便越俎代庖,看向初妍。
初妍想了想,对楚先生道:“先生请跟我来。”带着楚先生去了她暂居的屋子。
屋子不大,用折屏隔断出内外两间。外间摆了一张红漆刻花四仙桌,几张条凳,桌上放了一套粗瓷茶具。还有几本凌乱的小册子。
初妍请楚先生在四仙桌旁坐下。
楚先生目光落到册子上,见封面上写着《三字经》三字,好奇拿过来翻了翻。里面却配了图,孟母三迁、卧冰求鲤、囊萤映雪……一个个小故事画得惟妙惟肖。
楚先生露出讶色:“这是哪儿来的?倒是有趣。”
初妍笑道:“是我自己画的。”多福年纪小,更喜欢看这种带画的。这几日拿着这本小册子,背书的进度都快了许多。
楚先生赞道:“姑娘心思灵巧。”顿了顿,关心道,“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初妍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楚先生道:“我听殷娘子说,姑娘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家人了?”
初妍低低“嗯”了声,这不是谎言,她对家人完全没有印象,唯一的线索就是红蓼和常妈妈。
楚先生又问:“那姑娘还记得你那两个仆人的事吗?”
初妍疑惑地看向他。
楚先生道:“大人下令追查那两个恶仆的下落,有了姓名形貌,追查起来总要方便些。”
初妍不解:“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楚先生道:“恶仆谋主,按律当斩。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奉钦命巡查保定,这桩事既撞到了他手里,岂能置之不理?”
初妍:“……”若她是真正的十四岁的小姑娘,若她没有经历前世,那般了解宋炽,她差点就信了。
宋炽也许是个好官。可这会儿,他全部的精力都扑在军粮舞弊案上,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怎么会有精力关注小小的逃奴案?
这件事,要么是他另有所谋,要么是楚先生的托辞。
她摇摇头:“我不记得了。”也许是她小人之心了,可这一世,她无法再随随便便地将信任交付给他们。
楚先生露出遗憾之色,沉吟片刻,缓缓道:“姑娘什么都不记得,今后怎么办,可有打算?”
初妍心中生疑:楚先生可不是会莫名其妙找她闲话家常的人。他问这个做什么?她犹豫了下,还是答了他:“殷娘子答应了我,让我在医馆帮忙。”
楚先生没有说话,神色不忍。
初妍心里一咯噔:“怎么……”
楚先生缓缓道:“姑娘把自己安排得很好。只是,我们在救出姑娘的地方,没有找到姑娘的身份文件。”
没有身份文件,就是黑户,被查到会被当成流民处置,甚至会连累收留她的人。
初妍藏于袖下的手攥紧,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一点:“我有路引。只是,被人偷走了。”
楚先生问:“怎么证明?”
初妍哑然,她没法证明。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没有家人,没有身份,一个女儿家,在这个世道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她这时才深刻地感受到,常妈妈和红蓼用心之刻毒:难怪她们敢偷了路引弃她而去,她们根本就没有给她留活路。不管她有没有喝下那碗加了料的汤药,高烧不退、沦为黑户的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若不是宋炽恰好路过,她早就死在那条小溪中了。若是殷娘子心善,她也早已流落街头。
这辈子,无论她愿不愿意,都欠下了宋炽的救命之恩。而那两个人,初妍眼中闪过冷意,她很少气恨他人,然而这一刻,她对那一对母女当真厌恶恨恼到了极点。
她不想放过她们。
楚先生该说的话已说完,站起身道:“这件事,姑娘千万不可轻忽,若有难处,可以去府衙找大人。”
初妍藏于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楚先生的意思,是要她去求……宋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