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这你就不用管了,临出门我带足了。”
“咱们直接去济南?”
“是。”
“去沧口火车站坐车?”
“不。直接在这边扒火车。”
第二天晌午,关成羽和金福已经坐在了这家小酒馆里。
草草吃了一点饭,关成羽对金福说,我对这边不熟悉,你出去,挨家药铺打听,问有没有从青岛过来的两个人,不要打草惊蛇,无论有什么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金福说,我对这边也不熟悉呀。关成羽说,你长得平常,别人不会注意你。
金福瞅了关成羽几眼:“那倒也是……大哥我挺佩服你的胆量的,在下街,你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在鬼子眼皮底下晃悠。”
关成羽笑了笑:“我晃悠过吗?呵,我要是真那么大胆的话,也不用去前湾码头了……”摸着下巴皱了皱眉头,是啊,我应该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不然真的很危险,起码小山跟我打过一个照面,他想要抓我,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金福见关成羽皱起了眉头,以为自己又说多话了,讪讪地扎了扎捆棉袄的绳子:“那我先去了……”迟疑一下,摸着头皮说,“你最好不要出去,周五常这小子很‘鬼’的,我怕出乱子。”
关成羽哼了一声:“咱们这是找他的乱子来了。走吧,我不出去。”
金福还在迟疑:“万一有什么麻烦,你就跑,咱们去大明湖碰头。”
关成羽把脸转向了门口,店小二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二位,到底走不走?老敞着门,冷呢。”
金福转身就走:“我走,他不走。”
关成羽冲店小二一笑:“做买卖的哪那么大的脾气?来,再来一盘牛肉,四个火烧,外加一斤烧酒,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店小二关紧门,脸上立马堆上了笑容,嘴里全是牙花子:“那是那是……官爷,你这饭量和酒量跟武老二有一拼。”
关成羽笑道:“我比武老二厉害,我是关老爷。”
店小二说声“还真有点儿像呢”,风一般冲进了灶间:“来啦——四个火烧、一盘牛肉、外加一斤烧酒!”
慢悠悠地吃喝着,关成羽一眼瞥见了旁边桌子上的一张报纸。店小二勤快,抓过报纸递给了关成羽:“看吧,我不识字,刚才有个客人说,这上面写着,皇军治理济南府成果辉煌,泉城百姓安居乐业喜迎新年啥的……”关成羽接过报纸,匆匆扫了两眼,呵,跟青岛那边的报纸一个娘养的,全是屁话。丢掉报纸,随口问:“你相信报纸上的话?”店小二指指墙上贴着的一张标语,压低声音说:“这上面的字儿我认识,莫谈国事……”见关成羽看都不看标语,舔一下嘴唇,将嘴巴贴近了关成羽的耳朵,“日本人算些什么玩意儿啊……官爷你不知道吧,就在前天,二百多日本鬼子把炮架在凤凰山上朝田庄村里打,谁往外跑谁就吃枪子儿,然后他们就进村烧屋,老人孩子跑得慢,全给烧死了。还有怀孕的妇女,烧爆了肚皮,连肚子里的小孩都……唉,没法说了。日本鬼子还用刺刀挑男人的肚子,用棍子捅女人的下身,肠子、血,到处都是……有个老太太想跟他们说理,被一条狼狗‘拿’在脖子上,连胸腔子都拖出来了……不说了,吃你的饭吧。”
关成羽将酒壶里的酒一口灌进嗓子,冲店小二摇了摇手:“你早就应该别说啦,没见我在吃饭嘛。”
店小二说声“那我就不说了”,踅到一边,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话关成羽听见了,在心里一笑,我没心没肺?走着瞧吧,老子是取日本狗命的太岁。
四个火烧一盘牛肉一斤烧酒下了肚,天有些擦黑,外面呜呜地刮起了风。关成羽有些醉意,摇晃着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静静地往外瞅,街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走过,幽灵似的虚幻。一辆摩托呼啸而过,警笛声尖利如鬼。妈的,这还是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吗?关成羽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小鬼子,我不杀光你们就不算中国爷们儿!师父,你在天上好好睡觉,弟子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血性男儿,弟子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关成羽的眼睛有些模糊,他以为自己流泪了,抬手一摸眼睛,摸在手里的是一把冷汗。我是不是太虚弱了?关成羽这才知道,自己已经三天没有睡个囫囵觉了。门缝吹进来的风温吞吞的,越发让人感觉困。
关成羽刚退回桌子想要打个盹,门呼啦一下被推开了,金福气喘吁吁地站在关成羽的跟前:“大哥,人找到了。”
关成羽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找到了?这么简单?忽地站了起来,哈,原来周五常也不是个什么精明人。
金福没等关成羽开口,拉着他就往外走,关成羽回身拍到桌子上几张钞票,跟着走了出来。
金福紧紧地抓住关成羽的手腕子,贴着墙根一路闷走。
关成羽拽了拽手腕:“他在哪里?”
金福松开抓着关成羽手腕子的手,就势一指黑影里站着的一个人:“在那儿。”
关成羽定睛一看,心哗啦一下空了,那不是周五常,周五常没有这么瘦,也没有这么猥琐。
黑影里站着的那个人见金福和关成羽过来,抬起袖口擦了一下鼻涕,尖着嗓子嚷:“骗人是吧?这哪儿是我家徐掌柜的?骗人……”
金福冲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瞎吵吵什么?好好看看这是谁!”
那个人扒拉开金福的手,倒退两步仔细打量关成羽,一横脖子:“不认识。下街来的?”
关成羽感觉对面站着的这个人有些面熟,难道他就是扬言跟着周五常出来发大财的刘禄?也好,找到他就离找到周五常不远了。
“你说对了,”金福把关成羽往前带了带,“他是下街维持会刚上任的王会长。”
“王会长?”那个人愣了片刻,脸上立马堆上了媚笑,“王,王爷……我是刘禄,我是大大的良民。”
“是不是良民你自己说了不算……”关成羽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没整明白金福跟他前面发生的事,不能多说。
“对,这事儿谁说了也不算……哎,你们维持会找我干什么?就算我不是良民,可我也不是抗战分子啊……”
金福冲关成羽使个眼色,摸着刘禄的肩膀说:“刚才我没跟你说明白,你把兄弟周五常犯了案子,皇军指示下街维持会抓他。”
刘禄不满地剜了金福一眼:“我说你是个骗子吧,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不是说我家徐掌柜的知道我在济南落魄了,来给我送工钱的吗?怎么来的是……”蹲蹲身子,看那架势想跑,金福一把揪住了他的裤腰:“我不那么说,你能跟我出来吗?别怕,王会长是来抓周五常的,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跟他说实话,周五常到底去了哪里,他就放你走。”刘禄挣扎几下不管用,索性不动了,棍子似的竖在那里:“我咋知道他去了哪里?两天没见了……前天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要去城外见一个亲戚,谁知道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打开他的包袱一看,钱没了,良民证没了,换洗衣裳都他娘的没了,你说他这不是丢下我跑了还是什么?我就纳了闷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有心带我出来,发不发财咱先不说,你就不应该把我当成破鞋一样说穿就穿,说丢就丢是吧?大小我跟他还是磕过头的把兄弟呢……哪有这样办事儿的?和着我他娘的……”
“你他娘的就是一个彪子,”金福有些丧气,回头冲关成羽吐了一下舌头,“大哥,真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你是从哪里把他弄到这里来的?”关成羽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沉声问。
“找到他费老劲啦……济南城的药铺几乎都被我打听遍了,最后在一个拔牙的铺子里找到他了……”
“那是拔牙的铺子?”刘禄的眼珠子翻得像樟脑球,“那是个医院!你什么眼神呀,我刘禄能去那么小的地方呆着?”
“好好好,医院,医院,”金福苦笑道,“操你娘,你家医院那么小啊……”回头看看捏着下巴沉思的关成羽,“找到他的时候,这小子正躺在被窝里抽搭着哭呢。我没跟他罗嗦,糊弄他说徐汉兴找他来了。这小子一听,直接放了声,哭得那个难听呀。”“谁哭来着?”刘禄的眼珠子翻得像筛箩,“我那不是想家吗,要过年了……”猛地一蹲身子,泥鳅也似钻进金福的裤裆,把金福顶个趔趄,忽地钻进旁边的一条胡同。金福一愣,拔腿就追,关成羽一把拉住了他:“让他走。”金福不解地看着关成羽,嘴巴张成了一孔煤窑。
眼瞅着刘禄的身影淹没在夜幕里,关成羽摇着头冲金福笑:“你去刚才的那家拔牙铺子等着,我跟着他,如果你等不着他,就来这家酒馆,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刘禄野狗似的穿过这条胡同,在胡同口站住,蹲下身子来回瞅了两眼,冲天咳嗽一声,将两条胳膊背到身后,说声“想抓老子,没那么容易,老子号称钻天猴”,稳步踱进了另一条胡同。关成羽从刚才的那条胡同里闪出来,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
刘禄在胡同半腰悠闲地唱起了戏:“呼呼的北风刮村头,村头上站着我可怜的王小二,小二我二十四岁未娶妻,为的是二十三岁闯关东……”唱得不赖,呵,这小子还真有点儿意思呢,关成羽刚刚笑出这一声来,眼前一花,刘禄不见了!
关成羽有些心慌,他去了哪里?太大意了……刚一楞神,就听前面呱唧响了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
随即,一户人家的院落里传来刘禄痨病鬼一样的叫唤:“俺的亲娘哎……早知道这样我还跑个屁呀,王爷,王爷快来救我。”
关成羽放下心来,翻身跳上发出声音来的那个墙头,往下一看,刘禄半截身子插在一个粪坑里,半截身子扳着粪坑沿往上扑腾,雪水粪浆漫天飞。一个半大小子擎着一只粪叉冲过来,当头就是一叉子:“好大胆的贼!”刘禄顾不得跟人家解释,顶着头顶上明晃晃的一条大血杠子冲关成羽喊:“王爷,救命啊!”关成羽跳下来,一把将他拽出粪坑,连夹带拖地把他推上墙头,跳上去,丢麻袋似的丢到了胡同里。
粪坑边站着的那个半大小子见状,咣当咣当开街门,刘禄喊一声“王爷,顶住啊”,连滚带爬地撞出了胡同。
关成羽顾不得跟那个半大小子解释,冲出来,拽住刘禄的裤腰冲到了一个草垛后面。
刘禄哎哟几声,直接躺到了雪泥里:“王,王爷……我,我再也不跑了……”
关成羽回头望了望,那个半大小子得胜将军一般在胡同里走了几趟,一挥粪叉进了门里。
刘禄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王爷,你到底想要干啥?我真的不知道周五常去了哪里呀。”
关成羽微微一笑:“刚才那个伙计又骗你了,我不是来找周五常的,我是来找你的。”
刘禄猛地坐直了身子:“找我?为什么?我不认识你呀……”
关成羽继续笑:“不认识我不打紧,认识徐汉兴就行,我想通过你调查一下徐汉兴的事情。”
“徐汉兴有什么事情?”刘禄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惊鱼一般乱转,“王爷……不,王会长,你是知道的,徐汉兴是皇军的红人,他们一家都跟皇军亲善,他没做危害共荣的事情……哎,不对呀,这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的,问我干什么?”关成羽伸手拉起了他:“这儿说话不方便。走,跟我去你住的地方,我好好跟你说。不是你落魄了吗?我有的是钱,我可以照顾你。”刘禄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落魄倒是谈不上,就是最近有点儿窝囊……周五常这小子忒不是玩意儿,一分钱也没给我留就溜了。多亏人家李郎中不嫌弃,不然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本来今天我想回青岛,可是我哪有盘缠?王爷,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告诉你徐汉兴的事情,你可得帮我回青岛……不妥,我跟你说了实话,青岛我就不敢回去了……那我就回即墨,再也不出来了,我有力气,给人家扛活儿养命,外面的人太坏了,老给我亏吃。”
关成羽抽了几下鼻子,臭,憋着气说:“行,我答应你。”
刘禄还想絮叨,关成羽已经转出了胡同。
刘禄紧撵两步跟上,一挺胸脯:“走就走,怕你不成。”
李氏牙铺隔这里不远,穿过几条马路就到了。
没等走近牙铺,金福就搓着两手,笑呵呵地过来了:“我就估计这小子逃不出你的手心,果然。”
刘禄悻悻地横了一下脖子:“我是自愿回来的。”
进到牙铺,刘禄对站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的一个老头笑了笑,说,这是我青岛来的两个兄弟,要过年了,给我送点儿过年钱。说着,瞥了关成羽一眼。关成羽走过去,摸出一沓钞票递给老头,说声“给您添麻烦了”,跟着刘禄进了后厢房。刘禄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半晌,好歹找出一件干净夹袄换了,一屁股坐在炕上,冲关成羽咧咧嘴:“好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关成羽说:“该问的你知道。”刘禄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闭眼:“徐汉兴是个抗日分子!他经常在铺子里念叨皇军的不是,还说,中国是中国人的地方,小鬼子蹦达不了几天……”
关成羽面无表情地听他絮叨,冷不丁插了一句:“周五常去了东北!”
“你咋知道?”刘禄下意识地跟了一句。
关成羽不动声色:“你们商量好,他先走,安顿好了你就过去,是这样吗?”
“不是……不,”刘禄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王爷,你是个神仙啊……你说得还真差不离呢。先前他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他第一次欺骗了我,说他爹在这里开药铺,让我来当帐房,结果不是。他要补偿我,让我跟他一起去东北,他要在东北置买地,让我给他当管家……谁知道前天他不声不响地走了,连个屁都没给我留下。但是我也不傻,我知道他的老家在什么地方,早晚我要去找他算账!他老家在吉林濛江柴河沟……算了,我不去找他了,我要回家。大哥,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话也应该兑现了吧?”
关成羽断定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周五常一定还会回来,不然他不会带刘禄出来,他一定想让刘禄帮他做点儿什么。
关成羽打定了主意,在这儿等几天,兴许就在这几天周五常能够回来,只要回来就好……关成羽想就地解决了他。
见关成羽不说话,刘禄急了,下巴上的三根鼠须全撅了起来:“王爷,是爷们儿的就该给自己的话做主!”
关成羽摇手示意他坐好,淡然一笑:“我会为自己的话做主的。”
刘禄呲呲牙,伸手就来扒拉关成羽的裤腰:“钱,钱,钱……呦,这是什么?这么大一个铜板儿?”
关成羽蓦然色变,当胸一脚将他蹬到了炕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