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见过,何必把自己吓得乱了阵脚。孟聚不是很相信,北魏朝廷真的那么坚挺,能把这道政策连续执行十五年。
北魏朝政腐朽,慕容和拓跋皇室在朝堂上对峙内斗,鲜卑贵族各怀异心、各拥重兵、国人与华族之间矛盾深重,司法腐败得暗无天日,民间盗贼丛生,民变不断——所有末代皇朝该有的特征,北魏一个不缺。当代人习以为常地麻木了,但孟聚以过来人的眼光,早看清楚了,自古无三百年的王朝,北魏政权其实早达到崩溃的临界点了——事实上,少数鲜卑人统治百倍华族的政权能挺这么久,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了。
孟聚敢肯定,北魏朝政很快会有一个大的振荡。在这激烈动荡的大时代,远离中枢,在边塞之地掌控兵权遥观中原风云变幻,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思虑既定,孟聚便动手回复慕容毅,说感谢慕容兄弟通风报信的好意,但叶镇督大仇未报,拓跋雄与申屠绝未诛,自己绝不生离北疆。信写得慷慨激昂,连孟聚自己都感动了。
慕容毅的回信来得很快,他盛赞了孟聚的忠义,对孟聚的忠贞和决心都十分钦佩。他说,随信过来的还有金吾卫押运的两百具豹式斗铠,这是兵部武备库年终清点出来的废旧,孟兄弟不要嫌弃,将就用着吧。
看到信,孟聚乐得一跳三尺。他写信给慕容毅只是唱唱高调,没想到慕容家的这位公子还真是实心眼,送自己两百副斗铠,这真是意外的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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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人知道朝廷将要在北疆实行新政的消息。北疆官场气氛变得很不正常,官员们走路都是步履匆匆,脸上隐藏着焦虑。熟人见了面都在互相询问:“怎么样,打算走还是留啊?”
回答总是讳莫如深的:“嘿嘿,谁知道呢?听朝廷差遣吧。”
说是这么说,但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出来,走与留的官,气色明显是不同的。
大部分官员都显得低调而沮丧,他们眼神黯淡,垂头丧气——这肯定是找不到门路调离的官员,他们未来的命运,注定是要在北疆熬到退休了;只有少部分官员,他们步履轻快,表情欣喜矜持,望着同僚的眼神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不必说,这肯定是已经找到门路的了。
新政的风波同样也影响到了东平陵卫。这几天,孟聚接连不断地接到了总署的商调令,要抽调他麾下的军官回洛京或者去其他行省的陵署。
对这些商调令,孟聚都是立即给予批准。
廉清处欧阳辉委婉地提醒孟聚,说中层军官的缺额已经达到二十多人了,基层军官也有近百人的缺额了,镇督您可不好再放人走了,但孟聚还是照批不误。他觉得,大家异地为官都不容易,将心比心,要在边疆熬上十五年,连自己都不是很愿意,何况部下们呢?部下们既然能找到门路,自己何苦为难他们,就算强把人留下了,他心里有怨气,将来不照样在工作里给自己捣乱?还不如干脆结个善缘放人走算了。
能走的人趾高气扬,要留下的人心灰意冷,省署里人心惶惶,大家无心工作,不少官衙大白天甚至都没人在了。在非常时刻,孟聚不得不在公开场合多次表态,说镇督会和大家一起留在东平,说东平的环境其实不比内地差,省署也会提高大家的福利,让大家在边疆也过得尽量舒适。
孟聚不止是说而已。他下令提高军官和士兵的薪水;建造新的军官馆舍,对旧的军官馆舍加以修缮,改善军官们的住宿条件,提高军官食堂的伙食标准。
几条措施实施下来,省署的小账上就不见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孟聚心疼如刀割,出去打劫的心思都有了。倘若有可能,他真的想把这乱出馊主意的御史张彝给宰了。
三月一日,孟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东平都督元义康已接到兵部的调令,通知他卸任回洛京述职,准备转任豫北都督。
元义康要走,这是毫无悬念的。他是皇族,人缘又广,倘若连这点门路都没有,那就叫笑话了。让孟聚意外的是,元义康走之前,还发了张帖子请他去天香楼吃饭。
孟聚挑了两副前朝名家范宽的字画——都是仓库里找的,也不知道东陵卫以前抄了哪个大户得来的珍品——当送别赠品,揣在怀里就去赴约了。令他意外的是,在天香楼的包厢里,他还看到便装的易小刀和肖恒。
三位将军见面,都是一愣,然后都是笑容满脸:“孟镇督也来送元都督?”
“是啊,二位也过来了?”
“嗯。元都督为人厚道,这几年对我们一直很关照,他走了,我们不能不表点心意。”
“正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唉,都督走了,真是舍不得啊!”
“都督宽宏厚道,雍容大度,以后哪里再找这样好的长官?”
易小刀的说法虽有几分拍马屁的客套,但其中也不乏真心。
元义康虽然在任上没干出什么政绩来,但他与人为善。身为东平的最高军事长官,他没为难过哪个部下,也没有跟谁红过脸。虽然平时常嘲笑他,但现在他真的要走了,大家又觉惋惜:不可能再有这么宽纵又好说话的都督了,以前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不久,元义康也来了。众人涌上去祝贺元都督高升,顺便送出自己的贺礼,元义康很是感动,连说谢谢。
酒过三巡,元义康显然也动了感情,他说:“我知道,我是没什么本事的人,在东平这几年,都是靠着大家给面子支持。来,孟镇督,肖老将军,易将军,谢谢你们这几年的关照!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快乐!”
大家齐齐举杯,齐祝元都督鹏程万里,一帆风顺。
那晚,大家都喝得醉熏熏的,元义康说了一些在官场上很出格的掏心窝话。他告诉大家,现在还不知道朝廷会派谁来接任东平都督的位置,但按照现在形势,没有哪个外来的高官肯赴北疆上任的,新都督多半是要从边军系统里提拔。
“我当然希望新都督会是肖老哥或者易老弟,但估计不怎么可能,来的多半是拓跋元帅的人,大伙也是知道,孟镇督跟拓跋元帅。。。总之,元帅是一直盼着能伸手进东平的,那时,孟老弟的犟脾气可千万得改啊,不然真要吃亏的。
孟老弟,难道你还真打算把斗铠摆到街上来火拼不成?千万不要,我在位时最怕就是你们这样,我在的时候,大家还能看我两分薄面,我走了以后。。。唉,东平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遭殃的还是老百姓啊!”
元义康说得颠三倒四,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孟聚说:“都督您放心吧,我会尽量忍让克制的。”
元义康摇着头苦笑,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孟老弟,算、算了吧,你的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
易老弟,肖老哥,孟老弟,大家聚在一起,这是难得的缘分。反正都要走了,我就说句出格的话吧:肖老哥出身本地,控制靖安的城防,德高望重,东平籍的军官大多都是您的子弟;而易老弟则掌握着靖安的野战部队,能打能拼;孟镇督就更了不得,不但手下的斗铠最多,还有权监视地方文武,直奏朝廷。
三位弟兄,不管来的新镇督是谁,只要你们三个扭成一股绳,那他就奈何不了你们,谁来东平都得看你们眼色行事——你们要合力起来啊!”
元义康越说越是含糊,一阵酒气上涌,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鼾声响亮。
寂静中,谁都没有说话。
孟聚飞快地瞄了易小刀和肖恒一眼,却见二人也在迅速地交换眼神。
过了一阵,肖恒干咳一声:“咳!老夫是东平人,一辈子都在北疆戍边,我是不打算走了。孟镇督,易旅帅,你们都是洛京人,二位要做何打算呢?”
孟聚淡淡说:“我刚上任不久,就算我想回去,总署那边肯定也不会答应的。我想,我是走不了的。”
易小刀一本正经:“我是想回去的,只是现在想从北疆跑路的人太多,洛京的一个职务有十几个官盯着要抢,哪怕扫大街的官都有人抢。吏部和兵部那帮孙子要钱要得忒黑,我是个穷带兵的,银子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哪有钱喂那帮孙子?”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元义康的打鼾声呼噜作响。
孟聚:“元都督,看来是喝多了。”
易小刀:“嘿嘿,喝多了。”
肖恒:“嗯,喝多了。”
自打那天给元义康的饯行面以后,易小刀和肖恒二人就变得喜欢喝茶起来。隔三隔五地,他们经常到陵署来找孟聚喝茶,大家常谈些时事,交流下对时局的意见,喝茶聊天打哈哈。
肖恒和易小刀的心思,孟聚也隐隐猜到一些。但既然对方没挑破,他也跟着装糊涂,只字不提结盟的事。
到东平以来,孟聚平日所见,大多只是唯唯诺诺的部下。易小刀洒脱机敏,风趣诙谐;肖恒经验老道,跟他们聊天,孟聚感觉很是淋漓畅爽,受益不浅。
大家谈起北疆未来的形势,都觉得很忧虑。
朝廷新政以来,皇族子弟几乎齐齐离开了北疆,六镇之中,都将、镇将这一级的官员中都出现了不少的空缺,而这些空缺,现在肯定是由拓跋雄的亲信填补了。
“以前,拓跋元帅虽然跋扈,但北疆的高级将官都是皇族子弟,朝廷还是能控得住各省守备军这块的,大局还是稳的,元帅也没办法一手遮天,但现在。。。不好说了。”
肖恒长叹一声,眼中满是忧色:“朝廷推出这个新政,本是想稳定北疆的,不料反倒是动摇了北疆。这个结果,怕是陛下和当朝诸公事先也预计不到吧?元帅从此势大难制,北疆就此多事之秋了。”
孟聚没有说话,他与拓跋雄的恩怨,尽人皆知,他的立场已不必用语言来述说了。他只是望了易小刀一眼,这位易旅帅与拓跋雄的关系,让孟聚很困惑不解。
易小刀也在望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多事之秋,也就是枭雄崛起之时啊。孟镇督,你说是不是?”
孟聚笑笑,若无其事地说:“易老弟,咱们彼此彼此吧!”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到对方目光的锐利,都是立即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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