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抖落了一身风雪,终于在灯下的残影凝聚一线的那刻祭出了反攻的名剑。
黑色的长刃如同灯下的孤影,冷冽而不容停滞的剑意招招皆是不留后路的封杀。
绚烈的火光割据一瞬,照亮了来人黑衣下明亮的双眼,也照亮了卞城王终于变色的脸颊。
双双后退后,没有人再贸然上前。
一边遥指着对手的眉心,泛着黑芒的剑尖上是一滴挑飞的血花,另一边则是收剑回鞘,闭目不言,静等着雪落乾坤那一刻的居合极意。
他们都在等,等对方出剑的那个契机。
“最后的机会,你到底是谁。”
“你猜。”带着嘴角的冷笑,那人双声重合的音色像是厉鬼的狞笑。
卞城王深吸了一口气,拔剑的那一刻,所有的剑光凝聚成了一线,仿佛叶落知秋,而天地无声。
破邪三武之一的极道剑技,出手后便是静默无言的一击必杀。
黑色的身影放下了黑色的长剑,明亮的眼神弯成了两道月牙。
那一剑,冻住了时光,却冻不住胸腹出滚烫的不止血流。
本该一线后切下对手头颅的一剑无声,在对方脖颈前半寸的地方转为了收剑式。
这招之所以被称作极道剑技,就是因为在出剑之时全身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迎合斩杀那一刻的天地无声,从而一剑既出不留退路,在完全抛弃防御手势的境况下,全身的力量灌注剑身之上。
这是抛弃后路的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手中的剑可以斩断一切目标,赌的是自己的出手速度远远快于对方。
黑衣人微微一笑,拔出了插入卞城王胸腹的剑刃。
他明白他赌赢了。
因为不确定,不确定他黑袍下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生死存亡的那一刻,这个做父亲的还是选择了收手。
他收回了已经斩出的剑,就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拿陆城的命去赌那个猜想的可能。
为人父母者永远不可能对子女下杀手,无论面前的黑袍下到底是谁,想到了那个可能性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他今天必死无疑的结局。
剑者的心当如金铁不动,很可惜,在那一刻,他看自己是一名父亲而胜于一位斩妖无情的阎君。
他死的时候无话,但是所有的行动已经留下了最好的遗言。
“真伟大。”
来人轻轻鼓掌,帮双目未瞑的楚寒合上了双眼。
雪花纷乱,染白了他舒展的双眉。
遥远的灯盏下,西装革履的人擎着一柄黑伞,目光遥祭着这场看在眼中的葬礼。嘴角的冷笑胜过了冰下的深寒,眼神中的怜悯和不化的表情一样无任何感情。
这是场肮脏而恶心的戏剧,而他已经厌倦了做那个为之落泪的观众。卑微的人性需要有人去怜悯,至于那不可饶恕的罪恶,总该有人的鲜血去冲刷。
……
“你怎么了?”看着谈话到一半表情突然凝固的陆城,老道士点着手中的烟,随口问道。
“没什么。”回过神来的陆城锁着双眉,“突然间感到心里一阵抽搐而已,说不清什么感觉,大概是没休息好,这两天太紧张的缘故。”
“冥君再造的降临仪式就在这两天,一定注意保重身体。”点上了一支烟,刚刚回忆完过去的老道士同样的一阵神色怅然,“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有关通冥殿的诏令就会下达到你这边。票数的话你跟张慕言持平,但是作为资历最老的前辈,转轮王那票的分量明显是偏重于我和其他的阎君。所以最后的结果差不多已经确定了是你。”
“明白。”陆城苦笑了两声,让他这个正牌的冥君去接受人家伪造的仪式,这件事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
“别想多了,”老道士轻笑,看样子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你的血统没有觉醒,这次所谓的降临仪式,其实于你而言只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唤醒。别人的话成功率还不好说,对你这个正牌儿货恰恰是百分百成功,所以从一开始,这个过场就是专门为你而生的东西。如今票数上得胜,也算是天意如此,你纠结个什么呢?”
“你说的是。”陆城点头,神色却不见舒展。
“确定没问题吧,”想了想,大概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看你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一直有些不对。说了别有心理负担,难道你道士叔还能害你不成?”
“不是。”陆城摇了摇头,目光开始不自觉地瞥向了窗外的远方。
“你经历过那种突然的难过么?”他突然问道。“就是突然到来的莫名感伤。这种感觉说不清楚,像是原本充实的内心突然空了下来,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但是你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我发现最近你是越发伤春悲秋了。”听了这话的老道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也许。”陆城耸了耸肩,目光仍旧停留在远处看不清的黑夜。
晚风吹拂,落在窗台上的,是一片泪痕状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