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金木吃完晚饭,水英就像白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她把一封印着红字、有着落款单位的黄皮信封,甩在金木面前的吃饭台子上,不怒而愠,夹带着余威,发布命令:“四清在外面鬼混还没回家,你姐姐来信了,把你姐姐的来信念一遍给我听听。”
虽然浑身伤痛,金木听到姐姐梅花来信,突然来了精神,心想妈妈真是能够沉住气。嘿,是干大事的人啊!
金木急切地用口水浸湿封口,轻轻揭开了信封,抽出信笺,看到上方通红的印着爸爸单位的信纸,迫不及待地扫视下文,恨不得一口气看完。
水英看金木无动于衷,没有按照自己要求办理,不耐烦了:“字认不得?饭撑多了,人变孬了?”
金木激动得忘乎所以,以致于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把水英撂在一边,水英两句轻飘飘的问话,惊得金木浑身一颤,被破坏的神经末梢立即刺激了大脑,金木忙不迭地从头再来,但心里还是不服:“你现在知道读书重要了吧!有本事,你自己看!”
金木不敢多想,更不敢怠慢,他哽咽着念道:
“亲爱的妈妈、哥哥、弟弟:你们好!
我和爸爸在这里很好,我做小工(一天)十几个小时,累死了,和家里不一样,家里累了能息(歇),工厂里的机气(器)不知疲卷(倦)的(地)动,我也必需(须)跟着,一克(刻)也不能亭子(停止),比我们双抢还热,听讲都有四十多(度),工人也(辛)苦,但争(挣)钱多,比龙王山(人)争(挣)得多得多,是‘小五(巫)见大五(巫)’,我第一个月工资就有四张大五的快(块)票子,不向(像)老家,五分的都是宝,五毛就是大钱,所以,累死也直(值得)。妈妈在家比我更(辛)苦,我争(挣)了钱能养活(自己),还可以只吃(支持)弟弟(金木捂住嘴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不能向(像)我,学习不好,信写的(得)不好,请弟弟多多饱含(包涵),我只能是累命……”
金木念着只有半页、写得疙疙瘩瘩的信,他不得不反复校正,读得很不顺畅。
不知是伤痛还是伤心,泪水夺眶而出,滴在薄薄的信纸上,打湿后的字变得模模糊糊,金木用手一抹,结果字糊成一团,无法辨认,金木心里一抖,又把信纸戳了个洞。
“完了,这可怎么办?”担心再次挨打,伶牙俐齿的金木灵机一动,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天马行空、胡编乱造:“金木弟弟学习好,将来有出息,我们家就靠他光宗耀祖,妈妈就不要打弟弟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城里就学得文乎文乎的,啰里啰嗦!写信能听懂不就行了,搞得那么复杂,后面就不要念了。”水英打断了金木的话。
金木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朗读,反而弄巧成拙,增加了水英的厌恶感,觉得梅花进城后就变了,变得忘本了。她对金木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这么严厉的教育,怎么就一个都不像我呢?金木怎么就死不悔改呢?这个打不怕的铁拐李、打不死的程咬金!难不成真是菩萨转世、神仙投胎?”
金木为了显示胡诌得真实,仍在后面口齿伶俐、不依不饶地加了一句:“此致,敬礼!”
晚上,金木思考着如何改变现在的命运,如何不要天天呆在龙王山,如何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
想着想着,金木满肚子委屈无处倾诉,眼泪又流了出来,他把被子拉过头顶,将整个人捂住,不留一丝缝隙,就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妄想把自己与这个世界完全隔开。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金木跌跌撞撞,似乎到了学校——啊!学校残垣断壁没有了,修葺一新,秩序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