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3）

    培训五名女学员，对博洛尼亚来说可谓天赐良机，他每天都洗澡和刮胡子，不管有没有课要给女孩子们上，尽最大可能保持干净体面，让别人见了不得不佩服罗马人的后裔那与生俱来的迷人气息。每周单日再加上星期天，他要讲四次国际象棋课，面对的全是黑眼睛黑头发的东方女性，含蓄矜持，神幻莫测。明明是，她却说不；明明不，她反而说是。多么值得玩味啊！博洛尼亚坚信自己和黄皮肤的姑娘肯定会在某一天，像美国电影《爱情的故事》那样，相逢于某个浪漫的地点，明净的眼眸里闪烁出爱的火花，如被雷电击中似的，难以控制。在他的恋爱故事里，先是高中时的拉美裔少女，再是读本科时的日耳曼女郎和黑人姑娘，从政治学的角度来审视，情场上的博洛尼亚堪称一个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而如今站在亚细亚的土地上，洋哥们儿预感到一股暖流正悄然袭来，激励他去勇敢地挑战极限，征服全球。

    说起和中国的缘分，应该归功于酷爱女作家赛珍珠的外祖母，博洛尼亚从懂事起就聆听了大多有关这个古老民族的荣辱兴衰。少年时的他专门去电影院观看由米高梅公司出品的故事片《大地》，其原着是赛珍珠的同名小说，简单朴实的描绘手法，把中国普通农民的善良憨厚和勤俭持家表现得栩栩如生。博洛尼亚如痴如醉了，又拿来外祖母书橱里的小说不分昼夜地啃了起来。往常从好莱坞影片里看来的华人形象，自私冷漠，麻木不仁，只会在唐人街上为非作歹，而流淌在《大地》中的华人农民，热爱哺育他们生长的广袤土地，忠实于传统带给他们的永恒信仰，将蕴藏在骨子里血液里的土地情愫，升华为崇尚大自然的精神依托和对故土家园的涓涓思念。这深邃凝重的土地，动脉属于欢腾跳跃的威武巨龙，静脉属于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河，象征旺盛的生命之源，繁衍后代，苦苦耕耘。从土地散发的芳香中，他闻到了中华民族的独特气息，以大地为根，上下五千年，厚重而结实，平坦而辽阔。于是，博洛尼亚迷恋上了汉语，通过一撇一捺的象形文字，感受到天地方圆的博大和悠远。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向往这个陌生的国度，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为什么中国人的诗词里有数不清的乡愁？李太白的抬头明月，余光中的这头那头，挥不去魂牵梦绕的家园，散不尽牵肠挂肚的留恋，那波光粼粼的扬子江水，诉说着多少浪迹天涯的游子，蓦然回头，遥望故土山河的无限感伤。他沉醉于古典文学的浩瀚海洋，咀嚼黛玉葬花时的楚楚可怜，然而在林妹妹和丫鬟之间，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晴雯，目不识丁，简简单单。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博洛尼亚，自信不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嬉皮士，他觉得自己的心灵深处有一种和东方人荣辱与共的默契感。因为十九世纪鸦片战争的失利，让中国的古老文明沦为衰败没落、一无是处的代名词，那些民族虚无主义者盼望它尽快消亡，埋没在西方世界横行无阻和炮舰外交的坟墓里。博洛尼亚却发现了黄皮肤的中国人，是与世界文明息息相关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拒绝与这样优秀的群体沟通交往，如同坐井观天，在不思进取的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