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墓地。
每当一个水手被放入挖好的坑中,赵震便中气十足地念一遍墓志铭。他极富有磁性地朗诵着死者的过往,勾得人群中响起阵阵呜咽之声。
一锹锹黄土洒下,将一个个年轻的面孔覆盖,等到地面上垒起一个小小的土丘,站在身旁的五名鸟铳手便对天放枪。
硝烟从鸣响的鸟铳中喷薄而出,又被海风吹到空中,像极了坟中的魂灵飞上了天。
水手们没见过这种葬礼仪式,但是他好像有种魔力,即使下葬的不是他们的熟人,自己竟然也会流出两行眼泪。
他们这一代的辽东流民,都是从后金的屠刀下九死余生,逃难途中每天都有人饿死病死,运气不好就死路边,任野狗啃食。
即使他们后来遇到了陈东家,衣食有了着落,在路上死了也不过用草席一卷,挖坑埋了。
若是死在船上,便直接丢在海里,有家室的还能落上点抚恤银子,没家事的只能做那孤魂野鬼。
而现在有了这赵先生,还能有墓碑,还能有这葬礼。他们忽然觉着如果自己死了,也能有这么一场葬礼该多好。
赵震在坟前插好墓碑,回身对着人群喊道:“各位鞠躬,送杨三虎兄弟上路!”
呼啦啦,幸存的五十几名水手伙计一齐弯腰鞠躬,这一躬他们在不是冲各位大人老爷,而是给与自己一同血战的兄弟,这一躬他们鞠得格外的久。
又过了一个时辰,所有的水手都已下葬,赵震喊过吴大彪子。
刚才鞠了四十几次躬的吴大彪子,见到赵震的第一反应竟然就是鞠躬,“先生找俺何事。”
赵震塞给吴大彪子一块木板道:“这块木板是多出来的,等晚上你把姐妹姓名说来,我也给你写一块。她们的尸骸虽然找不到了,但是在这里先立个空坟,来日放进些衣服进去,总是让她们在这世间留下些念想。”
吴大彪子闻言一愣,竟然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死死把那块木板抱进怀里,肩膀上本已开始愈合的伤口一下爆开,流出汩汩鲜血。
“走,跟我治伤去,再这么流一会,你就去该见你妹子了。”赵震拽着吴大彪子的胳膊就往海边走去。
荷衣岛本身就是天然的盐场,在赵震的招呼下,一个个煮盐水的铁锅在沙滩上被竖起。
从王三喜家取回的急救包,里面装着各种处理外伤的简单工具,赵震帮吴大彪子处理完伤口之后,又回身帮其他水手们治伤。
船上没有郎中,只有些不知什么做的止血药,但是刀劈枪刺下来的伤口,哪那么容易处理。此时看见有人懂医术,转眼就有不少水手来找赵震医治。
“给我把他按结实了。”随着赵震的喊声,两名水手死死按住一个伤员,让赵震得以剪掉他伤口处的烂肉。
那伙计渐渐疼得昏了过去,可是转眼间又生生被疼醒了,睁开眼看,正是那个化身屠夫的教书先生,正往他的伤口浇着淡盐水。
方掌柜的坟墓旁,陈立三依然跪在那里,自己的苏绣长袍已经化作灰烬,作为他给老友上路的唯一礼物。
强烈的阳光之下,他看见一个方巾阑衫的身影不断在沙滩上蹲下站起,每走一处,跟在他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
陈立三的脸色慢慢沉下,眼身的温度也渐渐冰冷,他撑着身子就想站起,可是眼前却没来由一黑。
张口想要招呼黄胡子,却见满身是血的汉子也是昏沉沉站在那里,一双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黄护卫,去找赵先生包扎一下吧,这岛上连个鬼影都没有,你不必守着我。”陈立三冷冷说道。
黄胡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海边走去,只留下一个老者守着那无数新坟。
“老方啊,掌生死之事以竖其威,割疮吮脓收士卒之心,你看着那人像不像当年的毛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