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汪洙面上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道:“我虽早知臣贝你乃是大才,却还是不敢相信你十六岁便居此位,可说史无前例了,实在让人敬佩。”
王贤摆了摆手笑道:“德温莫要赞我,其实我哪里有什么本事?皆是运气而已,不过德温你却不同,在家闭门读书,竟然真的博得一个进士,而且是三甲之内,实在是可喜可贺,令人赞叹,此事定要去庆贺方成。”
汪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几次科考皆是未中,哪里敢在臣贝面前自夸。”
王贤呵呵一笑,又和汪洙说了一些旧事,太学这一两年内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便笑道:“如此知晓你的消息,却没有见到一宝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汪洙微微沉吟道:“万宝兄实在过于奇怪,想不到又是一年,虽是太学,也已不同了。”
王贤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是啊,所谓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过了好久,天色也是不早,他们也说了好久,汪洙才笑道:“臣贝,如今你已是高位,却与我这寒士如此客气,当年果然并未看错你,你我他日定当要好好聚上一番,你看如何?”
王贤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
他们又说了好久,王贤才送汪洙走出皇城,此时天色已经黄昏,他便直接向家行去。
弯月上来的很快,那西边还是夕阳无限,而东方已经有月牙儿挂在天际,左右之间,竟然十分有趣。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王贤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猛然止步,然后看了看那天上之月,清淡无比,和那西边的夕阳想必,便像是萤火一般,并无光辉。
他此时微微一笑,便又走进家中,然后便先吃了饭,稍微洗了一下,一日的困顿便由此而消。
月色已经深了,他此时打开窗户,见那月光照在院子之中,反射着道道的银光,那柳树在月光之中,被晚风吹着,四处的荡着,原来青色的院石,此时已经看不清颜色了,而院子之中的柱子、墙壁、屋檐,都蒙上了一层灰色,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院子里面的那个亭子,此时仍然在月光之下,王贤的眼光微微看过去,却见到一个模糊地黑影在那里,像是一动不动,却又像是微微动作着。
他此时抬步而行,走到兰亭之中,见到一个素衣淡服的女子坐在亭子之中,扎着很好看的发夹,但月色之中却看不清她的脸蛋。
他轻步地走至亭子之中,然后迟疑地道:“语嫣?”
那个女子此时抬起头来,正是语嫣,她看了看王贤,然后叹了口气道:“你也过来了,坐下吧。”
王贤便坐了下来,然后道:“怎么这么有雅兴,已经很晚了还在这亭子之中,在想问题吗?”
语嫣慢慢地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时此景像不像?”
王贤一愣,随即点了点头道:“此景很像,不过我们两个却不像是约会。”
语嫣长出了口气,然后道:“你我二人竟然因为同一场缘分到了这个世界,而且又见到面,也算是缘分了,回想这两年来,真让人感慨万千啊。”
王贤默然地坐着,自己自来到这个世界,实在经历了太多事情,他不愿意去回忆了,因为很伤神,也很伤心。
晚风吹过柳枝,哗哗地响了想,便让人心中有着莫名的触动,风吹柳动,也吹心动。
语嫣过了许久才道:“直到今天,我教徒弟教的差不多了,以后便准备进行试验和开发了。”
王贤一愣,然后笑道:“如此便要恭喜你了,看来第一台发动机不远了。”
语嫣慢声说道:“还早呢,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去做,所有的材料都还没有准备,各种设计还不完善,总之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办,说起来以后可真的要忙起来了。”
王贤点头道:“总会好起来的。”
语嫣看了一下王贤,然后道:“你作了皇帝的老师也有好长时间了,感觉这个皇帝怎么样?”
王贤微微一笑道:“现在的皇帝很有上进心,他是一个想当好皇帝的人,估计这样再过一些年,定然是一个好皇帝。”
语嫣有些奇怪地道:“他不是宋徽宗吗?是亡国皇帝啊,怎么会是一个好皇帝?”
王贤一愣,冲口而出地道:“他就是宋徽宗吗?”
语嫣懒懒地道:“宋徽宗赵佶,你不会不知道吧?”
王贤确实不知道,他微微一想,然后呵呵笑道:“就算他是宋徽宗,也是一个与原来不同的宋徽宗了,你听过蝴蝶效应吗?说是有一只小蝴蝶,他扇动一下翅膀,几千里地就会有着极大的改变,这就是蝴蝶效应了,我们来到这个时代,也会引发蝴蝶效应的,说不定这只小蝴蝶把宋徽宗变成了一代明君了。”
语嫣轻笑道:“这个不是理由。”
她微微沉吟道:“或许他是刚做皇帝,有着新鲜劲头,待到以后,定然还是会亡国的。”
王贤摇头道:“语嫣,其实亡国之事,难道可以怪一个皇帝吗?事实上,如此大宋便是内忧外患沉于水底,就说将兵之事,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兵力衰弱,将士懦弱,这样的军队怎么能对抗这个时代的其他民族军队?契丹、党项、女真,甚至是草原人,都是兵强马壮之辈,大宋这样的养兵,虽然养的很肥,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打仗的时候就知道逃命,上下都是一团糟,所以首要之举便是强兵。”
语嫣一愣道:“强兵?”
王贤点头说道:“便是强兵,只有军事实力有了,才能保证自己国家的利益不会被侵犯,如今契丹压迫大宋这么久了,西夏也是一直不拿大宋当回事,为什么?就是因为打仗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当缩头乌龟,如何能保障自己的子民们不会被抢被杀?只有靠自己的军队,只有强大了军队,才能保证安稳。”
语嫣叹了一口气道:“或许是吧。”
王贤此时坐在石凳上面,月光微微照着他,靠在这边的柱子上,被微风轻轻吹着,竟然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语嫣此时又出声道:“你还记得那晚在这亭子中说的话吗?”
王贤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记得,你当时说了一大堆后世的事情,说起来现在也有一年多了,我们又坐在这儿说话了,不过感觉起来不太一样。”
语嫣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不一样?”
王贤说道:“那时候我和你不是很熟悉,而且因为之前你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所以那天晚上说话之前我本对你很有戒心的,可是说着说着便感觉有些亲切了,这就是所谓的消除隔阂吧。现在就不一样了,你我二人可以算作朋友或者是兄弟了,说话也不用顾忌什么了,基本上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呵呵,所以感觉起来就不一样了。”
语嫣呆呆地坐在这儿,过了许久才道:“难得你把我当成朋友了。”
王贤笑道:“这是自然的了,你想一想,我们二人算是一起过来的,在这个世上,也算是相依为命了,自然算是朋友了。”
语嫣微微一笑道:“我却没把你当成朋友,而是一个潜在的对手。”
王贤舒了口气道:“语嫣,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想法不一样,不过你这个信奉自由的人不是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吗?我不赞同你的观念,但我尊重你的观念。这是一个道理,我们何必拘泥这个呢?又何必说什么对手之类的话呢?”
语嫣微微一笑道:“你紧张干什么?我只是胡乱说说而已。”
风吹过来,竟然让语嫣的青丝乱了起来,她微微梳理一下,突然笑起来道:“这个时代真的好奇怪,就说这个梳理头发吧,本来以为没有什么花样,谁知道竟然有那么的样式,比起后世之中所谓的发廊还要厉害,真是让人惊讶了。”
王贤微笑道:“这便是我们先祖们的厉害之处了,所以你不要带着自以为自己先进的思想来看待这个时代,事实上,比起后世,这里有着我们丢失的很多东西,那些我们再也找不到的东西都在这里。”
语嫣有些奇怪地道:“比如?”
王贤道:“比如那美好的心灵,我们在后世之中总是说好人难寻,可是在这个时代,心灵是美好的,人们很少会丢掉这样美好的一面。”
语嫣有些撇嘴地道:“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王贤呵呵笑道:“你还不承认了,事实上,古人比我们想象之中要伟大,他们的灵魂一直通过血液传输着,慢慢地成长着。”
语嫣一笑道:“你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哲学家。”
她脸上表情变得忧郁起来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老是睡不着。”
王贤此时站了起来,然后突然摆出一个姿势,并且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不到语嫣小姐也睡不着。”
语嫣“扑哧”一笑道:“别恶心我了,好了好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觉了。”
王贤见她站了起来,月光照着她的脸色,竟然颇为的忧郁,他不由地提醒道:“你不要想太多的事情,有时候把自己的心思抛开是一个好办法,这样睡觉也睡香了。”
语嫣微微一愕,看了看王贤,欲言却又止,然后便转身走回去了。
王贤此时摇了摇头,像是也要抛开心中的那些事情,过了一会,才长叹口气,也走回去睡了。
…………
包特那在汴京住的还算习惯,他的汉话也学的挺快,不过也不轻易开口,而且也不喜读书,他本来想着回去,可是王贤一定要让他等自己做好一些事情后一起回去,而且闲着没事做,便就在城东的一家武馆里面做起了箭术老师。
王贤时不时便和他见上一面,说一说汴京的事情,汉人的风俗,而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有些茫然,答图她在哪里?
朝廷之中的经筵还是没有停,王贤每日还是过去给赵佶说书,顺便听一听朝廷趣事,然后再返家。
每日都是这样的周期而行,他也没有厌烦,但是朝廷现在确实开始发生了变化,因为太后开始撤帘还政,不再同听,赵佶终于独揽朝政,而言官们终于开始对章淳动手了。
事情的起因是哲宗皇帝陛下归天之后,章淳任山陵使,负责安葬之事,可是言官却开始说那日大雨,章淳便把哲宗皇帝的灵柩放在泥泞之中,直到次日方才抬出来,这便一下子让台谏官们找到了把柄,纷纷说起章淳如此怠慢哲宗灵柩,乃是对哲宗皇帝的不敬,要皇帝重惩。
赵佶找的便是这个机会,立刻便把章淳贬出朝廷,外放到越州为知府,心中一口恶气终于出了,一连好几日都兴高采烈的,光是请王贤吃御膳就好几次,倒是让王贤也变得高兴起来了。
可是朝廷之中变得不安稳了,几乎所有人都感觉不安定了。
言官们的地位大幅度提高,而朝中的老臣除了曾布有太后撑腰,其他的人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就连举动都变得极为小心了。
王贤此时也变得小心起来了,他心中还想着那日章淳被贬之后和自己说的一番话。
他历经几朝,可以说是大起大落了,自哲宗绍圣的时候,他便开始大力打压起司马光这样的元祐党人,又推行已经变了味的变法,增加赋税用于陇西开边之战,又全力地打压政敌,可以说在天下人的眼中,他算是一个奸邪之人了。
可是,那日他要离京之时,让王贤彻底地改变了想法。
这个老人真的老了,历经风雨的他又瘦又高,发须都是雪白,脸上有着很多深深的皱纹,穿着一身黑色的儒袍,鞋子也有些旧了,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让人感慨不已。
他对王贤说了很多话,此时的他再也没有那种气势了,便是以一个老人的身份慢慢地向人述说自己的人生经过。
也许他没有错,元祐的时候,司马光一股怒气无从发起,便把这帮元丰的臣子们全部贬走了,而后哲宗绍圣,他归丞相位,多年来的那一腔怨气和对王安石新法的信仰,自然会以眼还眼,报复起来了。
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倒真让他看透不少,如今退位之后更是明悟,不管强权如何,到头来还是悲惨收场,昔日的安国宰相赵普、后来的寇准、王安石,恋权异常的吕惠卿,还有那元祐时的蔡确,又有几个人善终了?
然而他们在政坛之中太久,始终放不下,放不下这社稷之事,放不下政坛风云,放不下这国家兴亡。
章淳和王贤说了很多事情,大多的便是勉励之语,但说道后来就变成一个寄托了,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王贤的身上,那些他未完成的事情,还有那些他心目中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从范仲淹开始,每一个宰相心目之中都有一个想法,就是富国强兵,让大宋不再如此的窝囊,庆历变法如此,熙宁变法也是如此,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想法,国富之后强兵,能使得大宋一雪前耻,又能稳定前行,这是所有的人一心想要努力的结果。
可是他们却起了极大的冲突,再一片的争吵之声迷失了自己的理想,等到走下自己的位子才有些醒悟,往日的那么多时间便像是逝去的流水不可再来了,他们也只能带着那永久的遗憾,带着那依依不舍的想法离开了。
王贤终于明白起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个梦想,但是现实之中会很容易迷失的。
章淳最后离开的时候,千叮万嘱地说道:“勿忘,勿忘。”
这个老人的眼神让王贤有些刺痛起来,这是一种遗憾不已的眼神。
壮志未酬!
这才是一个人心中的遗憾,不管是身在庙堂,或是在江湖之中,昔年宋太祖有此遗憾,宋太宗也有此遗憾,后面的宰相寇准、王钦若,还有范仲淹、王安石诸人皆是有此遗憾,这是近百年以来流淌在士子们心中的遗憾。
王贤微微叹了口气,外面已经黄叶了,这个季节过的好快。
现在的大宋还没有看到任何的衰败,没多久夏国还派人过来称臣,和那北边的辽国也维持着和平的关系,而百姓们尚还安稳,一切都像是太平年代。
可是危险就潜伏在这里,这种危险是谁都没有看见的。
他此时把书合上,向那院子里望去,落叶遍地,触目惊心。
大宋便像此时的季节一般,过了那朝气蓬勃的春天,也过了那灿烂美丽的夏天,到了这样的一个季节,还将要迎来那枯木孤寒的冬天。
这个时候,如何来保护自己?如何来保护大宋呢?
章淳把期望留给了自己,可是自己又能如何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