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可她还是觉得冷,身子发抖,唇色雪白。
皱纹从脖颈的肌肤一直蜿蜒到了脸上,皮肤松弛,眼角下垂,脸颊两侧生满发黄发黑的老年斑,一头白发散在枕上,她落在被子外的手如一截枯萎的树枝,此刻被另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牢牢的握在掌心。
她抬起昏花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个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可真年轻,真好看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也没变过,还是如当初那般风华绝代,有着世间最无双的容颜,最温柔的心,最真挚的情。
可是她的容颜,已不复年轻了。
望着自己和他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看了许久,不知不觉,心中酸涩难抑。
那双手,自从握住了她的手,就不曾放下过片刻。
如今,她大限将至,他不想放,也不得不放了。
“小竹,还是冷吗?”
他将她牢牢裹在棉被里,还是无法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倾身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和灵力为她驱寒,取暖。
小竹艰难地喘了口气,抬眸看向窗外,却只见到天地间纷飞的大雪和山巅积压的银白。
片刻后,对他道,“我想最后见一次日出,可是,见不到了。”
魏然用力抱紧她。
害怕一松手,她的最后一口气,就彻底冷掉了。
“见得到的,小竹,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
她歪着头,已经没力气说更多话了,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当年那个奶娃娃已经长得和他父亲一般高,此刻端着吊命的汤药站在门边,背着身子,将最后的时留给他的父母。
没人看见,他的眼中,是竭力克制的痛苦。
他还记得四岁时娘亲对他说的话,至亲仍在,便是幸福。那时他懵懂,不懂。如今他已足够大,已懂话中深意。只是他没想到,这话会这么快就应验……
“纯儿,我带你娘亲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他回头,看见父亲抱着衰老的娘亲,对他嘱咐了一句,就匆忙离去。
看着父亲一夜之间苍老的背影,他的心如同被刺了一剑那般痛。
父亲这句话,就像往常那般,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叮嘱,仿佛他只要在家里静静等着,傍晚时分,父亲一定会牵着娘亲的手回到他身边,一家三口,围坐灯下,嬉笑言谈。
“阿爹阿娘还会回来吗?”
他急忙伸出手,哽咽着,朝那个背影大喊一声。
魏然顿住脚步,半晌,回头,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得让他无法理解。
“纯儿,你娘亲当年说错了,但凡是至亲至爱之人,生离死别,便是永远不会消退的痛苦。你记住,如果今后我们不在你身边,你可以痛苦,可以消沉,可以哭泣,可你一定不能一蹶不振。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替你娘亲,好好活着。“
“阿爹,”他摇着头,眼泪飞落,“我等你们回来……”
魏然没有再回答,抱着怀里的人往最高的山峰飞去。
尸山没有阳光,自然也就看不到日出。大雪封冻了一切,于山巅之上,极目眺望,也只能看见一天一地的雪白。
魏然将她裹在自己怀里,安静坐在一棵松柏下,身边风声凛冽,如刀剔骨。
苍茫天地间,大朵大朵的雪花徐徐飘落,落在青袍上,黑发上,眉睫上,转眼就落满周身,覆盖了厚厚一层,很快,寒冷的雪结成了坚硬的冰。
小竹窝在他胸前,这是他唯一还温热的地方。
她积攒了许久的力气,才颤抖着抬起手,抚摸他落满雪花的鬓发,指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可她还是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一缩。
半晌,才虚弱地开口,“这里不会有日出的……你可是又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魏然垂眸看她,睫毛微颤,抖落一片雪花。
她闭上眼,安静片刻,笑了一下,“那日在红药原,你就骗我……你骗我说,你不爱我,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你说过的,最温柔的谎话……你嘴上说不爱,可是行动却很诚实,我早就应该猜到的,你能在这里陪我五十年,同我组成一个家……一定是很爱,很爱我的……”
风雪凄迷,让人断肠。
魏然闭上眼,喑哑道,“那日……我不该骗你。”
小竹轻轻摇头,“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了。”
“小竹,你再坚持一会儿,太阳马上就出来了。”
他抚摸着她即将阂上的眼睛,眉眼中,是风雪也藏不住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