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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深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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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觉自己在云里,而且始终没有跌下。

    其实,明明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日子:照看神木、学习卜算、练习巫术,天天在烈山和平原两头跑。

    不过是与喜欢的人互相表明了心意,这是多大一点事,能带来多大变化?

    可在她眼里,这根本不是“多大变化”;这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大祭司表面还是冰雕雪砌样的一个人,高洁凛然、身披星光,如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肃杀星空。

    然而实际上,他在她面前……好像只是姜月章了而已。

    他似乎天生没有多么大的神情波动,笑也淡淡,怒也淡淡,但奇怪地,裴沐从未错认过他的情绪。

    她知道他会在亲吻她时微笑,知道他会因为她久出未归而生闷气,还知道他在面对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测绘星图时,觉得无奈而头痛,下决心要好好地、严厉地教导他,却被她亲一亲就软化下来,连句重话都说不出了。

    裴沐生来有种好奇心,让她发现了什么就要探索到底。

    她既然发觉了大祭司是这么个……对她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人,就忍不住一点点地试探,他到底能对她纵容到什么程度。

    朝霞初升,她明知他严于律己,还硬要给他塞果脯、塞一切她喜欢的食物——他接受了。

    午时阳气最盛,她跟着他练习与太阳有关的巫术,顺手就将装饰了火焰的琉璃烧制成艳丽花朵,再促狭地非要让他戴上——他推拒不了,就真的将那琉璃花系在手腕,戴在了众人面前,还惹来了许多奇怪的、悄悄的议论。

    夜晚星月升起,他仔细教导她辨认星空,她实在头痛得很,一点不想学,就给他捣乱:一会儿去亲一下他,一会儿拉着他、给他看一个什么新鲜的巫术使用方式,一会儿又去拽他、攀他,还要去把他那头一丝不苟的柔软长发弄乱。

    这么些过分的、幼稚的举措,他竟然也都叹着气接受了。

    没有一句重话,最多不过一句:“真是胡闹。”

    可裴沐促狭起来,就最喜欢看他无奈蹙眉的样子。这时候如果她上前吻他额心,他就会一点点松开眉头,最后抱着她深深吻下。

    好几次,她都察觉出了他的极力隐忍。

    在亲吻和耳鬓厮磨的边缘,他咬着牙、脸色泛着红,身体每一根线条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忍住了。

    那天,裴沐不禁问他:“你怎么总是忍着?”

    对男女之事,大荒上并没有多少忌讳,总是想如何便如何。就是有婚姻嫁娶,大多也并不讲究什么过往。

    呃,对于男男之事、女女之事……虽然明面上不大提,但其实倒也不算很少见。

    大祭司地位尊崇,按理应该没有什么忍着的意识。

    可他偏偏就是在边缘忍住了。

    “你竟还问我为何……”

    大祭司凝视着她,又一次忍耐地叹了一声。他倒在她身边,单手捂住脸,低低喘气:“阿沐,我知道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

    她必须承认,不得不承认……

    她当时真的彻底怔住了。

    是的,她不愿意。因为她不敢。

    她连彻底褪去衣物都不敢,害怕暴露身份、为子燕部带来灾祸,又怎么能和他更进一步?

    她原本还在犹疑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谁知道,他连她这一点隐藏的忧心和抗拒都察觉出了。

    而且,选择的是这样沉默而体贴的做法:一字不提,独自忍耐。

    裴沐侧卧在石床上,一点点地让自己钻到他的怀里。她搂住他的腰,用力抱住他,过了一会儿却还觉得不够,干脆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在上面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

    “姜月章,”她闷声闷气地说,“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可以再喜欢别人,不能再多看别人,更不能跑去和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好……”

    他任她咬,甚至按住她的头,像在无声地暗示,让她咬得更深刻、再深刻一些。

    “又说胡话。”

    与他隐忍又激烈的动作相比,他的声音淡得像霜,好似轻轻一吻就会化开,消失不见。

    裴沐不管,牢牢霸住他,顾自说:“今天开始,我睡你这张床。”

    他顿了顿:“我呢?”

    “……你当我的枕头和被褥!”裴沐无言,郁闷地一头撞在他胸膛上,“这么说,你开心了么!”

    他及时接住她的额头,不让她碰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饰品,方才道:“仔细伤着。”

    说完这句,他又接道:“枕头与被褥便算了。若你喜爱这一头,我便换去你那一边,也无妨。”

    裴沐撇嘴,翻身过去不理他了。

    他却来抱她,低低道:“怎么这样就生气了,真是个小心眼的副祭司。你总是同我开玩笑,我便不能戏弄你一回?”

    声音有些无奈,还有极淡的、淡得一不留神就会忽略的笑意。

    裴沐脑海中闪过了模模糊糊的一幕,似乎是个很久没再见过的梦。

    “……阿沐?”

    大祭司还在哄她。多奇怪,他这么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能辨认出这是在哄她。

    她不吭声,还在回忆那个模糊的梦。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说:“莫气了。你不是爱鲜果?秋收刚过,我明日便选些上好的果子,给你酿些果酒罢。”

    裴沐立时便忘了那个梦。

    她猛一个翻身,兴致勃勃一通追问:“你会酿酒?你怎么会酿酒?你不是连饮食都不怎么爱?还有,你不总说喝酒费粮,厌烦得很?你怎么肯给我酿的,你怎么……”

    大祭司默然许久,方才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该这样做。”

    “但我无法可想。”

    他为她拂去眉梢碎发,眼里只映着她。

    “阿沐,我好似……总是不能拒绝你。”

    他抿起唇角,好像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但他终究是说完了这句话:“凡是你想要的、欢喜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想为你取来。”

    裴沐捂住脸。

    她面对不了他,因为那会暴露她的傻笑。她觉得就算是自己,傻笑起来还是会显得很傻、很不聪明,更没那么好看了。

    她想:她怎么会遇到姜月章。

    怎么会有姜月章这样让她喜欢的人。

    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感慨,总是不得不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

    每次她都喜滋滋地回答自己,她就是遇到了,她总是运气很好、好得出奇,所以她能遇到这么让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

    那几个月里她都如在云端,过得飘飘忽忽,随时都在笑,随时都觉得开心极了,希望生活能永远这样继续。

    也因此,她对大祭司相关的事更加上心了。

    她仍在仔细观察星渊堂的祭司们,尤其着重观察青龙、朱雀,还有其他一些同样位高权重之人,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内鬼,谁会想来偷取剩下的半颗神木之心。

    她也更加念着大祭司的身体,查询每一丝线索,想找到传说中的神草仙花,来治好他心脉中的损伤。

    至于那一粒奇怪的种子,她也没有忘记拿给他看。

    她又不是个傻子,虽然觉得这种子应当是无害的灵物,可它出现得太诡异,不能不让她多心。

    大祭司拿到种子后,也像她一样细细研究半天,最后他确定地说,这应当就是某种仙花的种子。

    听说了她是如何得到这粒种子后,大祭司就皱起眉毛,毫不犹豫地没收了这种子。

    裴沐抗议:“你也说了这是仙花的种子,为什么……”

    “来历不明,还是我拿着更妥帖。”他说得毫不犹豫。

    裴沐指责道:“你明明说过不能拒绝我的!”

    大祭司怔了怔,为难片刻,忽然俯身在她面颊一吻:“乖。”

    “……”

    裴沐就那么糊里糊涂,两手空空地走掉了。

    她生气半天,最后还是认下了:谁让他也是担忧她的安全?虽然她觉得他忧思太过,可种子让他收着,说不准更可能找出什么办法,让仙花开放。

    大祭司似乎也这么想。

    那段时间,裴沐发现他变得更忙了。当他忙碌完毕属于大祭司的种种职责,在夜深灯亮时,他还抱着不知道哪里翻找出的厚重资料,仔细翻阅。

    她想帮忙,他却让她先睡。还是她假装生气,才获准和他一起读书。

    那是些传自上古的散籍,零零散散地描绘出曾经的天神、曾经的世界。

    裴沐总是满怀期待地问:“你找到办法了么?”

    他也总是摇头。

    等扶桑部所有古籍都翻遍了,他们得到的也仍是失望的结果。

    大祭司安慰她说:“等攻克无怀部,说不得能从他们的典籍中找到方法。既然有了种子,总会有个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裴沐暗想,谁能保证?

    况且,即便找到了培育种子的方法……谁知道这花有没有用?

    他的生命最多只剩三年不到,谁能保证这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定能栽种出管用的仙花?

    裴沐盯着他。

    凭借着他们之间那古怪的默契,还有她天生一般的对于他的直觉猜测,裴沐意识到:面前这个轻声安慰她的、看似淡然的男人,其实已经干脆地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他一定是觉得,培育种子太耗费人力物力,希望太渺茫,所以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苦苦的祈求上——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

    裴沐垂下头,没有多说,似乎在难受中接受了他的说法。

    但她暗中盯着了他将种子放在哪里,并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已经不再挂念这事,她就偷偷去将种子拿了回来。

    她将种子贴身藏着,换了一粒她特制的、和仙花很像的寻常种子放了进去。

    他放弃了,便放弃吧。总归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裴沐下完了决心,目光不觉飘到了不远处的神木上面。

    她走过去,担忧地将手掌贴在树干上。这些时日以来,裴灵睡得越来越久,常常五六日才能见她一面了。

    虽然小姑娘自己觉得醒着的时候精神十足,没有问题,可裴沐还是免不了担忧。

    偏偏裴灵又不许她向大祭司泄露秘密,裴沐只能自己摸索,却还是不得其法。

    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裴沐还是忍不住,转弯抹角地问大祭司:“神木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祭司细微地停了停,才淡然道:“我未曾感到异样。”

    “我也没有,只是……”裴沐犹豫一下,“可能,不大精神?”

    大祭司看看神木,再看看她:“并未。”

    “噢……”

    裴沐还在惆怅,大祭司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并格外多摸了摸他给她编的辫子,唇角微微勾起。

    “神木若有事,我自然能感应。”他说,“如今却有另外的事要你知道。”

    “什么?”

    见他神色严肃,裴沐也转过了心思。

    大祭司又略勾了勾唇角,语气却还是淡淡:“无怀部的大军过来了。”

    “最后的战争,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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