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裴沐:……
“这,怕是不行。”
“为什么?”
裴沐思考一番,觉得不能伤害小姑娘初次萌动的春心,与其让她觉得她自己不好,不如让自己承担这份罪孽。
于是她严肃回答:“因为我不行。”
这句隐晦的话,罗沐灵居然毫无障碍地懂了。
她眨眨眼,抽出腰间丝帛做成的轻薄贵重的书,毫不在乎地翻着,嘴里还嘟囔:“男子不能行房的原因有,我看看……”
裴沐:……
她不得不按住小姑娘,情真意切地劝道:“别看了,没用的,我其实……没有那个东西!”
罗沐灵;……!
她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你,你是阉人?”
裴沐一脸沉痛:“正是。”
小姑娘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道:“阿沐,你,你别难过……我,我想要回家竞争家主,那我就不能嫁给你了,可是,我今后一定会想法子帮助你,为你找来替代品,重新接上!”
裴沐:……
“不,不用了。”裴沐嘴角抽搐,强颜欢笑,“别人的……我,我用不习惯。”
罗沐灵不赞成地望着她,老气横秋地来拍了拍她的肩:“男人,不能这么娇气。有,总比没有好;能用,总比没用好。”
裴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捂脸应是。
小姑娘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阿沐,你不要羞于提起。我们罗家世代行医,我的志向是接任家主,成为天下第一神医。人体种种,对我们而言与这山川自然没有不同。”
裴沐能说什么?
她只能含泪点头。
罗沐灵这才满意。
夕阳已经尽数去了,但云层折射出的光彩还残留在暮星升起的天空中。山林里一片宁静;以往回荡的、让人不安的野兽呼啸,今日也不知怎地,尽数没了。
裴沐问:“阿灵,你想当家主?”
“嗯!”罗沐灵用力点头,“我要当天下第一神医,将罗家的医术发扬光大。”
“可我听说……女人想成为家主,是很困难的。”裴沐蹙眉,“虽然女子也能修炼,但一旦怀孕、生育,就会变得虚弱无力。如皇室、贵族,甚至直接规定不许传位女子。”
“嗯……是很困难。”
罗沐灵的情绪低落下去。她低着头,踢着脚尖,说:“我虽然修为平平,可我是同辈里医术学得最好,也是最有志气的。这次行商很危险,只有我愿意随行游历,增长见闻。生育虚弱……就让武修们好好保护我。不然,罗家养他们做什么?”
她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透出点十足的天真。
裴沐揉揉她的头,不忍说破,便笑道:“也对。听说古时候,女人甚至不能够修炼。还是后来燕女扶木,才让人人都有了灵力。”
“嗯嗯。”罗沐灵连连点头,高兴道,“我一直以燕女为榜样,我也要成为那样有成就的女修!我父母一定也这样想,才让我也有一个‘沐’字。阿沐,是不是也如此?”
“这个么……我可是男子。”
小姑娘有点不满:“男子怎么啦?燕女那样好,应该是每个人的榜样。”
“说得对。”裴沐失笑,更用力地揉她脑袋,像揉一只兔子。
“不过,后世只知道燕女名字里有个‘沐’,却不知道她的全名呢……”
罗沐灵出神片刻,心思就转到一旁去:“阿沐,我给你背《黄帝内经》!”
像每个爱炫耀的小孩子一样,罗沐灵不等她答话,便高高兴兴背了起来: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
突然,小姑娘卡壳了:“谓之虚邪贼风,贼风,贼风……”
裴沐等了一会儿,眼见小姑娘越来越坐立不安、扭来扭去,却还是没能想出来。
末了,罗沐灵可怜兮兮地看过来:“阿沐,我太久没有背《上古天真论》了……下一句是什么呀?”
裴沐愣了愣:“啊?这,我也没怎么瞧过《黄帝内经》……”
罗沐灵皱眉:“可你是厉害的剑客啊!”
厉害的剑客和会背《黄帝内经》有什么关系么?裴沐很想据理力争,可看着小姑娘圆溜溜的纯真双眼,她不知不觉也开始费力思索,绞尽脑汁地想着多年前看过一些的书本内容。
“似乎是,避之有时,然后……”
两人望着一闪一闪的星星,各自沉思好半天。
直到一个声音传来:
“避之有时,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薄薄的天光里,草木摇动成模糊的黑影;在这模糊的黑影中,苍白俊美、鬼气缭绕的青年出现在山坡更高一些的地方。
裴沐回头看去,正好瞧见他也淡淡看着她。
青年身上纤细的黄金饰品碰撞出细碎的响。
“这般基础的医术都记不全,也能放言要做天下第一神医?”他面带讥诮,“一个小丫头,一个小骗子,倒是都会做梦。”
裴沐给他翻了两粒白眼:“你这么说小孩子很过分,小孩子应该多鼓励。”
罗沐灵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气鼓鼓地指着青年,丝毫不惧:“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你……你这个衣服都不好好穿的、露这里露那里的、不知廉耻的……唔唔!!”
姜月章的脸顿时黑了。
裴沐一把捂住罗沐灵的嘴,将她带到怀里,又打哈哈:“哈哈哈哈童言无忌……”
但一转头,她就和小姑娘说悄悄话:“瞎说什么大实话?人生在世,要学会把真话放在肚子里。”
罗沐灵也不是不知道那个鬼魅似的青年很可怕,此时也有点怂。她紧紧抱住裴沐,把脑袋贴在她怀里,乖乖点头。
姜月章的脸……更黑了。
但出乎裴沐的意料,这个苏醒以来就处处心狠手辣的青年,此时并未有动手的倾向。
他只是冷冷道:“若只是嚷嚷些大话,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高明的医术。”
罗沐灵鼓起脸颊,只把裴沐抱得更紧。
还是裴沐问:“你懂医术?”
姜月章从山坡上走下,倏然即至。他站在岩石边,抬头时,沉沉的灰色眼睛便映出漫天星光,恍若被星辰注入了生命的一丝色彩。
忽然,他开口问:“五月芙蓉为君,为女子调制祛火毒的解药,则以何为臣、为佐、为使?”
罗沐灵的小脑袋倏然立了起来。她睁眼瞧着那苍白的青年,小脸上出现了严肃的神情。
“祛火毒要用阴湿……可女子若阳气太弱,便会折损根基。五月芙蓉属少阳,可以老阴冰丝葵为臣、少阴水生蜈蚣为佐,再以一味丹心月桂为使,可徐徐引出五月芙蓉阳气,护住女子气血。”
姜月章略略点头,又道:“今有老妪独行,中道昏迷,口不能言,肤色蜡黄……”
一大一小的两人迅速问答起来。
罗沐灵答了几道,额头已经见汗,思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最后,她垮了肩,沮丧道:“我,我不知道……”
她抬头去看裴沐,眼里已经有了眼泪打转:“阿沐,我,我太差劲了,我成不了神医,呜呜……”
裴沐搂住她,默默去看姜月章。
青年也默默看她。
然后,他轻咳一声:“以你的年纪,医术造诣已经不错。若苦心钻研,未尝没有成才的一天。”
他声音淡淡,说的内容也还是不怎么好听。
可是,这短短两句话却让小姑娘止了泪,猛地抬头:“真的?”
姜月章微微点头:“不错。”
罗沐灵一下高兴起来。她眼角还挂着泪珠,小脸却已经止不住泛出笑容。
“你,原来姜仙长的医术这般高明。”她有些钦佩,拉了拉裴沐的手,“阿沐,姜仙长好像比我父亲还厉害呢。”
“哦?”裴沐也有些惊奇,细细端详那张苍白森冷的脸,“姜公子原来是神医,失敬失敬。”
姜月章不理她,只对罗沐灵说:“你医书读得杂,却不够精,行医的经验也近乎没有。要想有些出息,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嗯,嗯……”罗沐灵心悦诚服,乖乖点头。
她是个急性子,这下有些坐不住,便从石头上滑下来,往营地跑去:“那我现在就回去精读医书!!”
“唔?阿灵——”
“阿沐,我明天再找你玩!”
裴沐怔了一会儿,收回手。她感叹道:“罗家的人也真是。这么点大的小姑娘,竟和我们这种危险人士待了这么久。他们也不着急?”
姜月章冷哼一声:“他们早已看见,不过是抱了笼络心思,想瞧瞧凭那小姑娘能否将你笼络了去。”
裴沐侧头看他:“若是他们知道你医术这么厉害,一定更想来笼络你。”
“他们不见得有这胆子。”姜月章不屑一顾。
“是是是,况且姜公子也不屑于被人笼络。”裴沐不在意地敷衍一句,冷不丁问,“你喜欢小孩子?”
这句话似乎具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忽然之间,青年身上的沉默便显得厚重了;黑风匍匐在他脚边,山林停止颤动。
当他垂眸不言时,唯有天顶的星空照旧放着冷光。
却是裴沐的声音在幽冷的夜里回荡。
“我听说,昔年虞国首府千阳城中,曾有一位西南边陲来的神医。他医术高明、为人良善,因无亲无故,便收养了许多孤苦的孩子,教导他们医术……”
“住口。”
这一句冰冷的斥责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可在忽高忽低的风声里,它到底是显露出一种被陡然刺痛似的怒火与阴郁。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一点悲凉存在。
裴沐却仍用一种平静如闲聊的语气,问:“那些孩子也都死了?”
风声急促哀鸣,伴随力量碰撞卷起的飞沙走石!
血煞红光与雪亮剑气交手,刹那爆发出惊动天地的力量。
初夏的山林摇动不止,草木萧萧恍若深秋。
待沙尘草叶尽数散去时,星光也再度照亮二人的脸庞。
岩石上的年轻人以鞘为剑,平静的眉眼中藏着一点凛然之光;草地上的青年苍白如枯萎的白骨,眼中却有地狱般的恨意与怨气。
姜月章冷冷地看她一眼,随即便有血煞涌动,卷着他消失不见。
裴沐放下刀鞘。
她抬起头,望向无穷尽的星空。
好半天,她才轻轻叹道:
“他的仇人……果然是申屠家。”
所以,她要先杀了他么?
活人可以杀死,死人也可以再杀一次。问题在于,要不要做。
她伸出手,在星光下缓缓翻转。无论如何劳作、奔波,这双手也依旧白腻如象牙,像个养尊处优的人的手。
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皮肤,其实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有罪的,无罪的;邪恶的,善良的。
“……真是个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