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原先的名字,不过我更喜欢师父给我起的名字,所以一直用哪一个名字。”
姜月章立即问:“那你本名叫什么?”
裴沐又犹豫了一下。师门有训,不得轻易告诉别人真名,虽然这是她认定的夫君,可他们还没拜堂成亲,说不说得呢?
最后,她还是说:“你先叫我阿沐,之后成亲了,我再告诉你。”
他嗯了一声,也没有反对。裴沐心中估摸着,这个漂亮夫君脾气应当还不错,不是什么一言不合就大发脾气的小屁孩。
她问:“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姜月章。”他言简意赅,“至于怎么称呼……”
他轻笑一声:“叫我夫君不就好?”
裴沐顿时惊喜:“你同意啦?”
“……你都舍命救我,又真诚待我,我为何不同意?”他咳了一声,有点刻意,似乎在掩饰害羞,“你是第一个待我这般好的人,若我的妻子是你,我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后顾之忧?”裴沐好奇道,“你要做什么么?我还想,你同我回师门成亲呢。”
他撑起身,单手抚摸上她的脸颊。两人靠得很近,他眼中认真的情绪也十分清晰。
“阿沐,我还想回去试一试,所以现在不能同你回去。”他认真地说,“但我保证,你若愿意同我走,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室。”
“走……你要去哪里?啊,是了,看你模样,一定是哪一国的贵族出身。”裴沐迟疑道,“我听说,中原贵族都有好多妾室……”
“我不要妾。”姜月章干脆地承诺,“我若失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连你也娶不了,还有什么妾?若我成功,也全因阿沐今日救我,那我的妻子,除了阿沐还能有谁?”
裴沐被他说得欢喜起来,觉得漂亮夫君真是好会说话、好会哄人。
“好啊好啊。”她高兴地应下来,“那我同你一起回去,一起去做你的事。反正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姜月章望着她,抿唇笑了。
他十七岁的时候,还没有后来那样漠然、冷淡、有威严,也没有后来那么霸道和说一不二。那时候,他还是个会脸红、会微笑的少年,会干脆利落地许下承诺,也会大胆地来吻她。
那是个青涩的吻,唇舌的触碰也只有一点点,丝毫没有后来的熟稔和情/欲。
但那是裴沐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亲吻。
而后来……
他们几度遭遇追杀,最后她拼着命将他推开,自己掉下悬崖。
十六岁的时候,裴沐会为了喜欢的人付出一切。她很认真地将他作为夫君对待,到自己落崖、听见他凄厉的呼唤声时,她心中想的也是“我不后悔”。
落崖侥幸不死,她也想着要回去找姜月章,但这时,师父和三师兄来找到她,强行将她带了回去。
他们带她回去,又听说了他这一路上的种种。
最后,师父说:“你们不能在一起。”
裴沐很生气,质问为什么。
师父说:“姜是齐国王室的姓。齐是大国,乃最有可能统一中原的国家。那小子约莫就是那个被放逐的小公子,这回回去是要夺位的。”
裴沐还是很生气,大声说:“他当齐王,我就当齐王后好啦!以后他若是当皇帝,我就当皇后,他若是什么都不是,我跟他当一对平凡夫妻,也很快活。”
“不行!”师父严厉起来。
“为什么……!”
师父打了她一耳光。
三师兄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半晌,师父叹了口气,面容一瞬沧桑:“阿沐,我说过,你原本姓‘归’。‘归’与‘妫’同音……就是燕国王室的姓。”
“十三年前,燕国内斗,燕穆王残害姐妹、任用奸佞,以致国内怨声四起。齐国趁虚而入,灭了燕国。”师父缓声道,“阿沐,你是燕穆王最小的女儿。在燕国,虽然已有二百多年没有出过女王,但按燕国律法,你仍然有资格成为燕王。现在妫氏血脉凋敝,你就是唯一的燕王。”
“所以,齐姜就是你的仇人,你要光复燕国,不能同那姜月章在一起!”
裴沐听得目瞪口呆。
而后立即抗议:“我根本不认识那群人!师父你也说了,燕穆王自己就是个人渣,我才不认他……!”
师父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裴沐委屈极了,心想等她身体一好,立即就抽空跑掉,去中原找她的漂亮夫君。谁要管这些上一辈的恩怨?总不过是你打我、我打你,谁还是个无辜的好人么?
但师父了解她。
一回到昆仑派,师父就让她见了原先燕国留下的人,有幕僚、护卫、大臣什么的。
他们说有个什么六国联盟,算起来,现在有的人里,裴沐是血脉最高贵的一个。
裴沐也才知道,原来师父的几个弟子都多少有六国血脉,而所谓大师兄“不幸战死”,其实也是因密谋伐齐,被刺杀而死。
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天下尚未统一,齐国也只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其余几国还在苟延残喘,手里都还各自留有力量,不是普通个人能够轻易反抗的。
裴沐心里再不情愿,可一旦被迫曝光于六国联盟的视野里,她也就身不由己。她很清楚,若有违抗,她必定会被这些心怀怨怼、掌握残余力量的人给杀了。
她假作答应,同他们虚与委蛇,心里却没有一刻忘记与姜月章的约定。
她忍了三年,忍到自己十九岁,忍到二师姐死了、师父死了,忍到齐国统一天下。
忍到,她即便远在昆仑,也听说了“齐王姜月章称帝,定都昭阳”的大事。
借着师门任务的机会,她与六国联盟的人说,自己要去姜月章身边埋伏,伺机夺了他的位,改齐为燕,并恢复各国国号。
六国联盟的人名义上是她的属下,实际他们双方互相猜忌、各有忌惮,裴沐真正能信任的人并不多。
他们考虑过后,同意了,但提议说,当今天下还是男子更容易出头,而齐皇也更偏重于招揽优秀的男子,委以重任。
因而,裴沐若要前往齐皇身边,就该女扮男装,一步步获得齐皇信任,将权力夺取过来。
裴沐敷衍了事,一律说好,心里却想:你们管我?
就这样,她终于能去往昭阳,去见她心中的夫君。
十九岁时,当裴沐终于再一次见到姜月章,很快就发觉他变了很多:自以为是、多疑、手段暴戾,让人生畏。
饶是如此,她起初也还是打算坦白自己的身份。
但立即,她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六国联盟的人并不真正相信她,所以他们给她下了毒。每三个月,她必须从他们手里拿到解药,否则就会暴毙身亡。
裴沐不得不按捺下来,一边应付姜月章的疑神疑鬼,一边应付六国联盟的压力。
但她天性里就很倔强,六国联盟越是要百般控制她,她越是要反抗。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给她用了什么毒,但她好歹是一个不错的炼丹师,还被师父赞叹过“根骨上佳”,她自己暗中研究,也一点点有了眉目。
三师兄在外经商,主要的生意里就有药材、丹药,裴沐与他暗中联系,也算有个支援。
一开始,裴沐是不得不瞒着姜月章。
但很快,随着他作天作地、颐指气使、狂妄自大……反正一个接一个的毛病,裴沐就烦死他了。
何况,姜月章还总是冷不丁来试探裴沐一下、敲打她一下,对她彰显一下“帝王的威严”……
裴沐更烦他了。
她觉得,要是他们真成亲了,姜月章成天就这副狗样子对着她,她也迟早要踹了他,同他和离。
因此,渐渐地,裴沐也就干脆老老实实扮好她的男子身份,懒得去在姜月章身上耗费一颗真心了。
反正她瞧他对“裴大人”亲亲抱抱,也开心得很,多半早就忘了当年的她。
姜月章——呸!
要说她对姜月章还剩了一点什么怜惜……
那也就是当他骨痛发作时。每次他痛起来,身体微微蜷缩、白着脸靠在她身边,软软地将头枕在他身上,任由她在他身躯上来回抚摸……这时候,他不再高大而威严,而会显出天生的清瘦,微凉的肌肤贴着她,还像他少年时一般温柔。
只有这时,裴沐才会短暂地原谅他一会儿,真心地帮他缓解疼痛,期待他早日康复。
……
那些多年前的往事,起初裴沐还时不时想一下,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也不太想起了。
但现在,当她跟随皇帝巡行的车架,回到昭阳城里,她望着气象宏伟的、崭新的首都,又不觉想起了过去。
这可能是因为姜月章就歪在她身边,手里抱着他的通天冠,安稳地睡着,也不管外头夹道欢迎的百姓欢呼。
也可能是因为……
她不觉瞟了一眼自己的衣襟。在她怀里,有一个锦囊,上头记载着三师兄悄悄传递给她的信息。
——此前裴沐研制出的千金方的替代药方,已经拿去试验过了。
而试验的结果……
“成功了。”她望着几重纱帘外朦胧的街景,怔怔说道。
“……什么成功了?”
姜月章在她肩上醒来,懒洋洋地半睁着眼,侧头就亲她的脸颊。
裴沐回头对他一笑:“恭喜陛下巡行凯旋,此番巡行成功,值得庆贺。”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年轻的帝王在她唇上一啄,含笑道:“裴卿真是会说话,每次都哄得朕开心。”
裴沐保持微笑。
开心,是啊,能不开心么?
等她再在宫中拿了碧红丝,设法公布改良后的千金方,设法让姜月章全国推行,她就终于能离开了。
至于北胡、南越之患,她不在昭阳城,反而更好操作一些。
总之……
再过不久,裴沐就打算假死脱身。
想到这里,她面对姜月章的笑容都要灿烂几分。
“陛下,”她问,“假如臣死了,陛下会伤心么?”
姜月章原本懒懒地带着点笑,突然之间,那浅笑就结了冰,冻在他眉眼上。
他也不作恼,只眯眼盯着裴沐,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裴卿要死,也要先问问朕同不同意。”因为平静和笃定,他语气中的冰冷也显得更为突出,“若朕不同意,就是掀翻幽冥,朕也要将裴卿拉出来。”
裴沐垂眸一笑。
“臣知道了。”
知道了——以后你自己发疯,她就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