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面前摊开如绫舞,数十支银针并排于其上,微微反射出银光。“且听师父的。”
少年人还欲再言,只时初醒不久,言行皆吃力,一日下来终归是累了。
未及再言,已被她一指点在胸前。
“有熔岩灯在助,为师不会有事,你且安心。”白衣的人伸手于少年胸前抚了抚,而后转腕射出数枚银针。
云萧抬眸望着她眉宇间的肃淡之色,心内一时纷扰,忧忧惶惶,缱缱恻恻,默然失神。
他哑声道:“谢师父。”
端木听着他明显喑滞,恍惚中痛抑难过的语声,不觉一怔,“萧儿?”伸手再度把向少年左手脉膊。
榻上的人如受了蛊惑般,于她伸手而来的瞬间,蓦然转腕,紧紧握住了女子的手。
不顾腕脉伤损之痛;
不顾满心惶然自诫;
不顾女子眉间震色。
如释怀,如决绝,如倾覆……他凝眸不负,满腔痴妄,皆化眸中涌动不迭的思潮,缱绻,铭心,深刻入骨。
师父……
白衣默然。
女子纤细柔白的右手被少年人修长冷逸的五指紧紧桎住,温柔疼窒,紧握不放。
端木一时愣在了床榻一侧。
不知是不明其义,还是未曾料到,半晌未能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抬起另一手,伸向榻上少年缚住她的手。
青衣的人眸光一颤,仓皇疼涩,欲放手。
女子将左手覆在少年人手背之上,蓦然轻声道:“有师父在,往后必不会叫你再受这样重的伤。”
青衣的人闻言而窒,胸下翻涌如浪,指尖颤瑟难止。
久久,他喑哑道:“……有萧儿在,亦会倾一生之力,护师父安然。”
女子目色极温,空茫的双目凝望少年许久,沉沉一叹:“你这样,为师何以能承……”
少年人凝尽一生执妄,倏然望她,只一眼,举世难回。“我始终记得……你是我师父。”
白衣的人抬头来回望少年方向,不知为何,心下蓦然变得十分沉重窒然,似乎能感受到榻上之人凝肃压抑的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恻然、浓重的伤然。
迟疑了一瞬,女子抽出手来,又在少年人颈侧肩头射入了几针。
少年人只是望着她,苍白的面色,颤动的眸光,青丝流墨般散落肩头,映着屋内曳动的烛火,恍恍如璃。
女子默声行针许久,肩颈胸前,乃至双膝,酉时过后,终于一一将少年身上之针收回。
“谢师父。”青衣的人低声道一句,语声恭然。
端木收起针昂,原就倦冷的面容上有些苍白。她缓缓道:“你且安心休养,再过几日,应能痊愈。”
榻上之人垂目而应:“是。”
端木不知为何抬眸再望了少年一眼,而后慢慢道:“此次归来后,我便未再闻到你身上所携那一株蛇花枯藤……”
少年人闻言回目,眸中温敛,轻声道:“师父当年苦心,萧儿心下已知。”
端木霍然一震,语声微滞:“你的身世……”
“弟子亦明。”
白衣的人眉间慢慢凝起肃色。许久,宁声道:“知道了,也好……师父有感体内之伤经人精心疗治过,所用之药皆为上乘……极为罕见……想你许是……”
“纵白负着师父与我,入了徐州之地的樱罗绝境。”
端木闻言,恍然道:“如此,你必是什么都知晓了。”
少年人极低地“嗯”了一声。
端木默然许久,面容之上浮现忧色,凝声与他道:“奇血族人于夏国内一度被人暗狩,猎以为药……你既已知晓自己身世,往后便应警觉,切不可再如雪岭中时、轻易舍血于人……否则……”
青衣的人闻言亦震,垂目肃声而应:“师父放心……弟子明白,定谨记于心。”
端木点了点头,不由得伸手执起他的左腕,指间触到少年人推陈往上,一道道排列在腕间的白色布缠,心头微一疼。“往后,不可如此。”
少年人自女子行针后便有感她面色白了几分,故而一直伸手揽护在女子腰间,防她失力摔落榻下。
此刻望见女子神色,禁不住轻轻将她揽近,温然浅笑:“阵宫塌落之时,师父若肯护好自己,萧儿自然不必如此。”
端木闻言怔色,恍然听出少年人竟似在暗责自己当日于阵宫之内,不顾自身安危,独自破除九宫阵心余阵之事。
一时竟也无言。
窗外雨声更响,轻轻敲打在窗棂之上,屋内之人有感门外步声趋近,最后道:“此正冬寒月,泊雨丈中寒甚,叶悦姑娘一直在阵外守候,欲见你安然之样。”端木抬头来望着少年嘱道:“待你身子好些,应往丈中一踏,让她安心。”
云萧闻言一震,泪蛊蚀心,忽叫他心下微疼,恍然间脑中浮现一袭鲜烈的红衣,少女望着他单纯一笑,真挚诚忱。
青衣的人望向窗外寒雨,目中微见迷蒙,哑声应道:“是……”下意识地放开了揽在女子腰间的手。
墨然扣指于门,适时推门而入。
端木向着他微微点头罢,被男子轻轻抱起。
蓝苏婉拿起元火熔岩灯欲跟随而出,端木浅声阻道:“这几日便放于此处。”
蓝苏婉迟疑一瞬,放下了手中石灯。
墨然眉间微微一蹙,目中却仍旧温然,抬眸柔和地望了少年一眼,而后便抱着女子缓步行出了叹月居。
目色始终柔浅。
青衣的人怔然望着窗外泊雨丈的方向,半晌未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