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终于,萨克埃尔好不容易停止了捶地的动作,恍惚地撑住地板。
“断龙者……断龙者?”
他难以置信地晃着头颅,像是要想着虚空里的人求助。
火光微黯,空气里遍布着牢外几人的惊讶之情。
瑞奇微微叹息,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看来,你也明白了,是么。”
萨克埃尔的表情来回变化了数次,各色情绪激荡其中。
几秒后,牢里的囚犯像是想通了什么,他惊愕的脸色慢慢淡去。
他的双肩开始抖动。
下一刻,长脸的男人仰起头,脸上化出一片凄惶和无助,神经质般地放声大笑:
“哈,哈,原来如此!”
整整十几秒,萨克埃尔的笑声回荡在大厅里。
“哈哈哈哈……”
笑声充满了释然后的悲哀,似乎还蕴藏着解不开的痛苦,让疑惑重重的泰尔斯颇感不适。
“哈哈哈……”
在最后,萨克埃尔的惨笑慢慢消失。
他跪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句满布悔恨与伤痛的呼唤:
“陛下……陛下啊!”
泰尔斯狠狠皱眉。
他不理解。
萨克埃尔的笑声消失了,但另一个笑声却随之而起。
“哈哈哈哈,艾迪二世,好一个常治之王!”
跟刑罚骑士的痛苦和凄惶比起来,这个笑声充满了豪迈与壮阔,像是看透真相后的激动与渴望。
“好一位有种的国王!”
王子和塞米尔都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突然大笑起来的瑞奇,看着他面上罕见的兴奋与狂喜。
艾迪二世?
国王?
泰尔斯的疑惑越发复杂。
“瑞奇?”塞米尔试探着询问道。
但灾祸之剑的首领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沉浸在难得的欣喜和快意里,笑声雄浑:
“无论是复兴王,龙骑王,锋王,还是大卡迪勒,这些人类历史上所谓的盖世英主,他们的千秋功绩,胆魄豪情,当真不及你万分之一!”
瑞奇笑到极处,快意地狠拍大腿,跟牢里萨克埃尔那痛苦的呻吟和颤抖恰成鲜明的对比。
“十八年前,十八年前!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他的眼里释放出难得的激动之情,扬声道:“为什么当年的我就不在西陆,没有见证这波澜壮阔,令人心潮澎湃的疯狂一幕呢!”
瑞奇转过身,兴奋地看着蒙在鼓里的泰尔斯,手臂一舒,重重按住王子的肩膀!
泰尔斯闷哼一声,他感觉到对方没有丝毫留力,仿佛真的快活得忘记了一切。
火把在瑞奇的手上猛烈摇晃,洒出点点火星。
“孩子,你应当以之为荣!”
瑞奇呼吸急促,仿佛一个感情充沛,看着千古历史兴衰的吟游者,长声感叹道:“你的祖父,简直是终结之战以来,人类史上最伟大、最无畏的无上君王!”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他的样子,感受着他话语里不同寻常的激情,忍不住要开口询问。
但塞米尔比他更快,这位前王室卫队的掌旗官严正地问道:
“萨克埃尔?瑞奇?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瑞奇的笑声慢慢消失。
他松开了泰尔斯的肩膀,接过王子手上的纸张,却没有回答塞米尔的疑问。
“刑罚骑士,我最后确认一遍,”瑞奇回复了正常表情,肃穆地看着牢里失魂落魄的萨克埃尔:“这件东西,所谓的断龙者,在十八年前,从你手上,从宝库里流出去的时候,就只是断龙者吗?”
萨克埃尔微微一颤,像是才从噩梦中醒来。
他神经质般地扑哧一笑。
“哈哈哈哈哈,”萨克埃尔粗粗的笑声从他的胸膛里荡出,充满了空洞:“看看现在,想想当年……”
刑罚骑士垂着头,低低地道:
“你还需要确认吗?”
瑞奇笑了。
他转过身。
“塞米尔,走吧。”
瑞奇轻描淡写地道,眼里的神采却布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们这趟不算白来了。”
他举步前行,把萨克埃尔留在身后。
留在无边的漆黑里。
但塞米尔却低低地出声了。
“瑞奇。”
掌旗官冷冷地抬起头,举起火把,语气里充斥着不满:
“我需要一个解释。”
瑞奇的脚步停了下来。
泰尔斯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的互动。
瑞奇叹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
“塞米尔,出身王都贵族的你,告诉我……”
“我们是怎么打赢终结之战的?”
他表情淡然,嘴角微翘,似乎这不过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朋友谈话。
塞米尔先是略略一怔,随后下意识地开口:
“传奇反魔武装。”
瑞奇打了个响指,足见他此刻心中的轻松。
他转过身,走近塞米尔,丝毫不理牢里低头发颤的萨克埃尔,似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
“对,六百多年来,作为它们最大的克星,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能封印灾祸。”
瑞奇轻声道:
“但讽刺的是,每一件可以封印灾祸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是在终结之战期间,由两位最强大灾祸的力量,连同人类法师的智识,以及无数成本作为铺垫,所共同铸造。”
那个瞬间,泰尔斯一个激灵!
等等!
他们说的是……
一个好听的男性嗓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唤醒不久前的回忆。
【在我们所不知晓的台面下,两位一直以来看似置身事外,保持中立的魔能师,早已与人类,与魔法塔的残存者们开始了合作……制造出了魔能师最大的克星……】
【传奇反魔武装。】
黑牢里,瑞奇面对塞米尔的灼灼眼神,继续开口:
“直到战争胜利,法师灭绝殆尽,两大魔法女皇分道扬镳,人类联盟瓦解,名震一时的‘灾祸猎手团’亦就此解散,数量有限的传奇反魔武装随着他们散佚各地。”
“然而大多数人不知道的人,”瑞奇冷笑道:“血棘与黑兰,那两位曾经与我们同一战线的、最强大的灾祸,作为传奇反魔武装的铸造者……”
“在她们的作品里,偷偷动了手脚。”
塞米尔微微一怔:“动了手脚?”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身体。
曾经的回忆再度俘获他的大脑: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传奇反魔武装是魔能师的最大克星……】
【那双皇呢?她们自己制造出的武器,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吗?】
那一刻,泰尔斯眼前浮现的,是那个蓝衣男子优雅的笑容,以及他泛着蓝光的幽幽眼神。
【问得好,你已经越来越接近世界的真相了,王子殿下。】
泰尔斯怔住了。
他明白了什么。
直到瑞奇的话幽幽传来:
“战后的人类英雄们用惨烈的事实证明:所有现存的传奇反魔武装,都无法封印血棘和黑兰。”
黑牢里的塞米尔轻挑眉毛。
只见瑞奇笑着投下了火把:“没错,终结之战里最强的武器可以封印几乎每一个魔能师,终结它们带来的灾难,却唯独无法伤及它们的铸造者,哪怕一分,一毫。”
火把摔落在地上,溅起火星,却在滚动中渐渐黯淡。
不再发光发热。
“是啊,想想也是,如果我是她们,为什么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瑞奇抬起头,在昏暗了不少的黑牢里轻声叹息:
“所以,血棘与黑兰,两位魔法女皇作为世上最强大的魔能师,作为无法封印的例外,如两道不可打破的禁忌,横在整个世界的头上。”
“她们多年以来无人能制,凌驾万物,超然至上,铸就了埃罗尔世界长达七个世纪的恐怖平衡,诸国与各族皆如寒蝉噤声,怒不敢言。”
听着瑞奇的话,带着淡淡的惊愕和些许的明悟,泰尔斯的思绪转动得越发灵活。
他某位神秘老师的话再度响起:
【可是传奇反魔武装的秘密一直捏在双皇的手里,我们不得而知。】
【这是压在我们肩膀上,将近七百年的枷锁。】
【至今难解。】
那个瞬间,他感觉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很多迷雾都遽然一清,许多谜团迎刃而解。
有此一念的人不止他一个。
塞米尔的脸颊微微一动。
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突兀地抬起头来:
“等等,断龙者在十八年前还不是传奇反魔……那就是说……”
塞米尔的话停滞在嘴边,随着他的脸色一齐冻结。
瑞奇仰头而笑,笑声传扬在大厅里。
“对,虽然不清楚详情,但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
瑞奇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塞米尔的火把,瞬息锐利起来,仿佛捕猎的猛兽。
瑞奇轻轻松手,手上绘着断龙者的纸张悠悠滑落:
“十八年前,史上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并非出自魔法女皇之手的传奇反魔武装……”
“在星辰王国,在这件断龙者的胚基之上,堪堪铸就。”
他的声音仿佛黑夜里靠坐炉边的吟游者,节奏井然而声调神秘.
塞米尔整个人都冻结住了。
随着瑞奇的话语渐渐散开,黑牢里的气氛从没有一刻如此可怕,仿佛他们在说的,是世界上最难以承受的秘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那张纸在空中飘荡了两下,落到地上顽强燃烧的火把上。
“十八年前,那位常治之王,艾迪·璨星二世,他和他麾下的星辰王国,重现了终结之战的先人奇迹,造出了一件前所未有的禁忌武器。”
瑞奇的声音变得凌厉而凝重,带着直上泰尔斯背脊的淡淡寒意:
“一件没有丝毫双皇痕迹,没有丝毫限制或束缚的传奇反魔武装。”
火舌舔上纸面的断龙者,将尚算明晰的素描染成令人不安的焦灼漆黑。
比黑牢里的色调还要浓重,还要幽深。
“一件能够完全封印血棘与黑兰的秘密武器……”
瑞奇的声音冷冷传出,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画纸的烧灼轻响:
“一件能够彻底终结她们七个世纪以来恐怖阴霾的……”
“完美反魔武装。”
啪嗒。
火苗微颤,火星爆裂。
泰尔斯的思维已经近乎冻结,他只觉呼吸停滞,手足发凉。
黑先知的莫名态度。
艾希达的狂热。
北境公爵下狱前的歇斯底里。
努恩王告知真相时的耐人寻味。
小滑头临别时的欲言又止。
还有……血色之年的秘密。
无数可怕的答案和疑问爬上心头。
“当然,”瑞奇冷笑道:
“它也是血色之年里,璨星王室集体去往狱河前的……”
“摆渡铃。”
黑暗里,刑罚骑士那带着颤抖的声音慢慢响起:“不……”
泰尔斯突然觉得,周围的环境是如此黑暗,如此死寂,如此——寒冷。
瑞奇吃吃发笑,映衬着萨克埃尔的淡淡啜泣:
“难以想象啊,艾迪二世,那样一位世人看来无功无过,近乎碌碌无为的平庸国王。”
瑞奇的脸庞在黑暗里现出层层阴影,伴随着他的带着无尽慨叹和嘲讽的语音,渐渐扩散:
“他大概是终结之战以来,第一位胆敢把灾祸的权威和力量,将双皇的强大与骄傲,同时踩在脚底的……”
“人类君王。”
噗。
一声轻响,地上的火把爆出最后一个火星。
画纸上那把不同寻常的奇特短剑,尽数化为灰烬。
寸寸碎裂。
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