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来到近在咫尺的遗迹面前，左亭首次停下脚步，仔细打量。

    虽然已被洋流与海底植物侵蚀得不成样子，但仍能看出这曾经是一条街道，差不多可以同时容纳五六辆轿车并排行驶。只是现在，上面叠积生长着一团团灌丛似的硅藻，把路面挡了个严实，根本没有落脚处。

    硅藻是单细胞动物，根本不足以支撑拟甲的重量。如果强行越过这堆足有一米来到的玩意儿，它被踩成碎处到处乱舞的情形委实谈不上美妙，而且还会妨碍视线。那么，难道要改道么？

    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左亭便看到一条手臂大小、闪闪发光的漂亮青鱼从硅藻旁游了过去。

    虽然它的外表看似和普通鱼类并无二致，但左亭仍能肯定这是事先投放的机械鱼，理由只有一个：它太漂亮了。

    在深手不见五指的海底，一来看不见，二来压强太大，动物们都是随便长长，凑合着过。以这条“美鱼”的构造，如果不是机械的话根本活不下来。

    对战堂从不无的放矢。有猎物，即意味着这里可以通行捕猎。但这些地衣——

    思索之际，左亭的目光下意识追逐着那条通体泛光的机械鱼。当它摆尾划过硅藻没有覆盖到的某处时，那里顿时折射出属于金属的幽芒。

    见状，左亭视线一凝。

    站在身旁的罗密欧压根没发现这些细节，径自催促道：“这里不好下脚，我们再另选个地方吧。”

    这时，后面的人也追上来了。见罗密欧作势待走，都以为此路不通。生怕又落后，他们看也不看，立即抢先转身往数百米外的另一条道路走去。

    “不。”左亭却摇了摇头。鱼身与幽芒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便发现了个中玄机：“硅藻下面都是汽车——不，老式陆行车。从高度来，硅藻看只有薄薄一层，即使拟甲踏上去，大概也只是像鞋子蹭破青苔那样，不会扬起来阻挡视线。”

    “真的？”罗密欧坐在舱室里挠了挠下巴，半信半疑。

    左亭没有再说什么，只用拟甲俯身捡起一只贝壳，向前方抛去。

    动作时他用精神力调动了拟甲能量，那只酷似印度飞饼的异形贝壳霎时突破重重压强，稳稳砸在了硅藻上，却没像罗密欧料想的那般深陷进去，而是翻了个身便不动了。

    片刻之后，深褐色的硅藻散开一角，露出锈迹斑斑、形同槁木的铁质内里。

    左亭对目瞪口呆的同伴说道：“车顶是钢板铸造，已经被腐蚀了，不过内壁装有强化PU塑料。我们如果打开反重力功能再踏上去，那十几斤重量它应该能够承受。”

    话音刚落，左亭舱壁前方的视屏一亮，蹦出一串大大的数字，随即有提示音响起：“您好，您仅用一分五十秒便破解了最具迷惑性的路障题，特别给予500积分奖励。请再接再励哦。”

    评分结果同时在公共频道公示。听到这个超高得分的瞬间，其他选手都愣住了。尤其是改向后跑在最前面、沾沾自喜的选手更是傻了眼，直怪自己怎么没多看看就走了。如果不是舱室太窄，早后悔得捶胸顿足。

    亲眼目睹了左亭所有举动的罗密欧则是惊叹不已：“老天，你这脑子转得也太快了吧，这都让你猜到了！对了，出发前我看了最新排行榜，最后一名现在是645分。你再捉几条鱼虾螃蟹什么的，马上就能上榜了！”

    在看到路障降分的新规定时，左亭就把得分希望都押在了捕猎上。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低分题上拿到了这么高的分数。

    姑且算是运气好吧。左亭深知这种好事可一而不可二，还是趁其他人都没回过神来，多抓几条机械鱼比较可靠。

    “准备好了吗？我们快走吧。”他催促道。

    “马上马上。”罗密欧立即开启反重力装置。

    几十秒后，他们轻飘飘地踩着老朽不堪的车顶，一步步走向遗迹更深处。

    起初，操作仍有些笨拙的罗密欧每一步走得心惊胆战，稍不留神碰掉块后视镜就吓得全身紧绷，生怕掉下去。直到走了几百米，才稍微自信了些。

    相比之下，左亭就从容多了。利用从乔那里学来的技巧，不紧不慢又灵活无比地迈着步子，甚至还有闲暇胡思乱想。

    这条车列大概是日本沉没前夕，国民们避难时没法带走而仓促留下的，平价的昂贵的种种价位的私家车混成一条长龙，被永远遗忘在海底。

    不过，别看它们现在不起眼，放在当年可是一平米至少值几万块的高档货。按卖价计算的话，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道路了吧？

    左亭恶趣味地想着，同时不忘四下寻找猎物。

    但当他终于在两辆车的缝隙间找到一只吐着泡泡的机械帝王蟹，准备出手时，却遭到了罗密欧的坚决反对。

    “算我求你，等离开这里再捕猎行吗？我总担心这锈铁壳子会喀啦一声彻底垮下来。这拟甲高2米宽1.5米，差不多就是个正方形，到时我像只乌龟似的被卡住了怎么办？”

    听他说得可怜，左亭只好作罢。

    两人又往前走了三百来米，在前面开路的左亭发现车列左侧有一处相对宽阔的空地。

    从仍看得出是圆形的碎裂砖石堆间拱起的空心石柱、以及周围的铜质雕像来看，左亭猜那里以前应该是个带喷泉的休闲广场。

    再注意到有许多散发光芒的机械鱼游弋在棱棱角角的破损建筑周围，他决定把这里当成狩猎场，等捉到足够的猎物就提前撤。

    罗密欧早就不想走那条寸土寸金的汽车道了，对左亭的决定自然是一百二十个赞成。两人跃下车顶，站稳以后关掉反重力装置，便开始探索四周情形，以便着手捕猎。

    这片废墟越走越深，可供活动的范围居然多达七八百平米。但值得庆幸的是，倒塌的房屋等杂物在边缘形成了几乎没有缝隙的天然屏障，将上百只机械生物圈在其中，徒劳地做着圆周运动。

    有不少鱼甚至始终围绕着那根比拟甲还高的喷泉柱子打转，如果把它们换个颜色，那就是老式发廊的彩灯了。

    见状，左亭不禁开始微笑，仿佛这群傻鱼已经从石柱旁绕到了拟甲的储存舱里，变成了他的积分。

    这里真是个合适狩猎的地方。两人带着捡到便宜的窃喜，通过私人频道交流了下类似想法，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抓捕。

    但真正动起手，他们才发现实际远比想像困难。

    之前只用到拟甲的简单功能，左亭游刃有余。现在想要抓捕和真鱼一样灵活的机械鱼，顿时感到力不从心。

    并非他的技巧不足完成这些动作，而是拟甲反应太慢，性能跟不上。它就像西元时代的IE浏览器，左亭下达到第三个指令时，它才开始做第一步。

    乔传授他的技巧都是从战场上锤炼而来的，一招一式迅捷精准。可现在没有高性能的机甲配合，速度反而成了他的拖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鱼一条又一条地从指缝间溜走。

    积分！逃掉的都是积分啊！

    左亭被慢吞吞的拟甲搞得几乎快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在肚子里把专买便宜货的对战堂问候了无数遍。

    但他其实忽略了一点：大多数人需要更漫长的时间来凝炼精神力，基本都是在快满18岁时才慢慢升到B级，像他这样16岁即拥有远超C级精神力的人属于罕见那一类。换而言之，对战堂在采购拟甲时参考的是普罗大众的水准，而非精英个例。

    气归气，骂归骂，如果不想去救那三个不讨喜的家伙，还是得设法把鱼抓到手。

    左亭捺着性子研究了好一会儿，解锁了拟甲的N种新姿势。但尽管他懂得那么多动作，却依旧抓不好鱼。正当他忍无可忍学大猩猩捶胸无声咆哮发泄时，光芒一闪，只见一条青鱼被他乱挥的手臂砸中脑袋掉在了地上。

    积分软件亲切地告诉他，这条鱼值40分。

    “……”左亭默默地把这条光芒消散、自动关闭程序装死的机械鱼收到储存舱里，沉默片刻，才询问罗密欧：“我抓到了一条，你有收获吗？”

    “没有。”

    罗密欧的情况同样糟糕，但却是截然不同的原因：以他的精神力仍然无法控制拟甲做精细动作，只能笨拙地进行扑捕。但有海水做为缓冲，哪怕鱼撞到了他的胸口上，也只是甩甩尾巴便游开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另想办法。”

    左亭左看右看，视线突然定格在一开始就发现的某件东西上。

    那根中空的石柱。

    他没法徒手捉鱼，却能通过动作驱赶鱼群。如果把它们都赶到空心柱里再一锅端——

    左亭越想越觉得靠谱，再次启动反重力浮到上方一看，发现柱孔直径将近半米，立即兴奋地说道：“我有办法了，来，我们先把这根柱子推倒。”

    自从拿到那500分后，罗密欧对左亭的一切判断都是无条件信服，还没等左亭解释原因便站到石柱旁准备发力。

    拟甲的性能虽然只有机甲的十分之一，但推倒一根百来斤的柱子仍不成问题。而且平推这个动作也无需技巧，两人嘴里数完数，再同时出手，只用几秒钟便放倒了这根高柱。

    随着水波涌动，海水如沸腾般冒出大片大片的气泡，那根迄立数百年的石柱缓缓倒在了碎砖上。

    “唔，这不算破坏文物吧。”第一次参加此类活动的左亭小小表达了一下身为西元人士的保守想法。

    “陆地上保存完好的那些建筑才是文物。再说，就算要追究责任，人家也会先找拿这里当活动区的对战堂。”完成第一个步骤，罗密欧心情大好，语气再度轻松起来。

    按照左亭的计划，两人合力把空心柱抬到一个比较狭窄的夹角，堵上里面那端，然后开始在有鱼游动的水域搅天搅地，用超微鱼雷惊得机械鱼四下逃窜。当它们发现唯独那个角落平静无害后，立即毫不犹豫地游了过去。

    它们一部分脱险后便窜到了别处，一部分则游向角落的其他地方，差不多只有四分之一的鱼如愿进了陷阱。

    但即使如此，中计的机械鱼也差不多快有二十条了。

    为了防止选手走捷径，配备的超微鱼雷在开放水域里无法对机械鱼造成伤害，但在封闭空间里威力却大大不同。

    罗密欧一口气扔了五个鱼雷进去，左亭则迅速踢过一块残砖堵上出口。

    爆炸声被深海吞没，只有急促翻涌的水波见证了刚才的力量。

    等权充盖子的残砖变成碎片散落，里面的鱼肚皮朝天，慢慢浮了出来。至于石柱，不愧是在沉没时逃过一劫的，经过刚才的爆炸仍旧没有丝毫裂痕，只是轻轻晃了几下。

    “成功了，我们一人一半。”

    两人隔空相互举了举手，虚虚做了个击掌庆祝的手势，然后将鱼分成两堆。

    等左亭把自己那九条塞进储存舱里，积分软件的电子音再度响起：“9条青鱼共为360分。恭喜您，您现在累计有900分，是此次活动首位登上排行榜的选手。您目前为第189名，请继续加油哦。”

    正在其他地方努力的选手们看到高分公示，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左亭则觉得这个排名有点危险，等满48小时后说不定就被人挤下来了。

    看了看时间，发现说好的3个小时还剩下一半，他决定再如法炮制个两三次。等将这里的鱼捕完，排行榜应该就坐稳了。

    但正当他清点自己的超微鱼雷数量时，几道体积数倍于拟甲的阴影，突然狠狠撞了过来！

    那些阴影每道至少在十米以上，目测重量起码上百吨。如果迎面撞上，拟甲一定会分崩离析！

    以海底的压强，一旦失去拟甲的保护，里面的人会在最短时间内被压成一张肉饼！

    必须马上躲开！

    电光石火间，左亭立即做出决定。

    他怕罗密欧反应不过来，先抬手架起应对紧急情况的小型迫击炮照准罗密欧拟甲的下肢来了一记，然后才侧翻避开。

    下一秒，青灰色的巨影与拟甲擦肩而过，看上去像是它把左亭掀翻了似的。

    但左亭知道，自己的拟甲并未受到损伤。

    “罗密欧，你怎么样？”

    “仰头摔了一跤，非常不好！你刚才干嘛攻击我？”

    “有东西攻击我们，你注意闪躲！”

    听到左亭的话，罗密欧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周围的异样，立即哇哇大叫起来：“探险区域不是会把大型海洋动物事先清理干净吗，这些大块头又是从哪里来的？完了完了！我们能躲过吗！”

    见罗密欧已然吓得语无伦次，左亭只得先赶到他身边，催促他先一起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才得空打量，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

    那是一群大头细尾、身躯庞大瘦长的动物，足有六条。看清它们那标示性的大脑袋和青蓝背脊、灰色腹部的瞬间，左亭懵了：“这是……蓝鲸？”

    虽然对这种鲸类了解不多，但左亭也知道它们有着与大块头不相符的温驯性格，每日以磷虾之类的小型水产为食，通常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

    但是现在，这六头蓝鲸在一击失败之后，滑过一段水域便停了下来，调转身体，再次瞄准他们的方向，明显是想再度发动进攻！

    刚才并非意外，蓝鲸的确把他们当成了敌人！

    怎么会这样！

    左亭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口，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掌已经按上了光屏，准备立即逃跑。

    蓝鲸攻击从来不讲究技巧，速度也不算顶快，但它庞大的身躯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被那百来吨的庞然大物一撞，就连装备精良的舰艇都扛不住，更遑论他们的拟甲。面对这海洋里几乎无敌的存在，只有逃才是唯一的生路！

    刚才猎鱼的那处角落再次救了他们。在蓝鲸展动背鳍、再度冲来之前，左亭和罗密欧抓紧时间躲了过去。比护甲高出半米的残破砖屋成为他们最好的掩护，鲸群从上方掠过，没有看到他们。

    罗密欧惊慌地大口大口喘息，脱力地在驾驶座上。

    而左亭，还没来得及庆幸，便在巨大的视屏上看到了让人血液凝结的一幕。

    ——刚刚过去的某条鲸背上，赫然有一张人类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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